二苕是渴醒的，口干舌燥，頭痛惡心，他在床上翻了個身，睜開眼，看見對面床鋪上沒人，還看見了床板上鋪的涼席。他昨晚睡覺沒脫衣服，坐了一宿車的臟衣服聞起來有汗臭味。他爬來坐在床上，看見床頭放了一條干凈毛巾，一支沒拆的牙刷和一管牙膏，手腳無力但內心敞亮的二苕已經猜到了這些東西都是大偉哥昨晚給他準備的。打動一個人不需要太多東西，就床頭的簡單三樣就足夠了，二苕被一股暖流團團包住，他分明是一個人來到這個陌生城市，昨天之前他還對明天以后的生活惶恐不安，第二天的曙光灑向大地的時候，他的心踏實了，他感到了身邊的人的關心。

二苕準備爬下床前，想起了錢，他伸手在身上摸了摸，找到了，錢在身上，口袋里和褲襠里。他今天需要做三件事：第一，找大偉哥把買涼席和洗漱用品的錢還給他；第二，找大偉哥求他給自己安排一份活，什么活都行；第三，找一家最近的銀行把剩下的錢存起來，這是狗勝教他的。第一件事，二苕沒干成，他沒找到大偉哥，在工地上碰到了瓷磚哥，瓷磚哥也姓劉，劉亮，亮哥告訴他，大偉跟頭兒外出有事，至于工作，大偉走前已經叮囑他了，大偉的意思是讓二苕自己選擇，跟著水管哥學裝水管或者跟自己學鋪瓷磚，這兩個都不喜歡，可以再跟大偉商量。選擇題二苕從小學做到高中，還沒遇到如此簡單又如此復雜的選擇題，說它簡單，因為它僅有兩個選項，說它復雜，因為他以前做的選擇題只有一個正確答案，其他的都是錯的，現在他馬上要做的選擇題跟以往做的題不同，這個選擇題的兩個選項通向兩種不同的工作，工作不同，今后要走的路可能就不同。劉亮沒看懂二苕的心思，他告訴二苕水管學徒每月工資1400，瓷磚學徒每月工資1200，亮哥擔心二苕聽了工資介紹就不選擇瓷磚工，趕緊跟他解釋，從長遠來看，其實不用太長時間，等二苕出師了，工資水平馬上就超過水管工師傅了，劉亮用自己的工資舉例，自己的工資已經超過水管哥400多了，而且學好了瓷磚工，可以自己開門面賣瓷磚。二苕一邊聽亮哥的解釋，一邊在心里盤算，語文閱讀里講過，做人要具備長遠眼觀，不可鼠目寸光，從長遠來看，學貼瓷磚應該更有前途。

二苕問劉亮哥什么時候可以上工，劉亮問二苕有什么事沒解決完，二苕說想把身上剩下的三百塊錢存起來。二苕沒有說真話，他的話說到嘴邊時想起來了父母說的出門在外不可露財，話說出口時他改了，他沒有說謊的經驗，說完之后自己臉先紅了，劉亮沒多想，剛走出來的農村孩子心疼那點錢能理解，自己經歷過。劉亮告訴二苕出了工地往左手邊拐，過兩個路口，在第三個路口再往左手邊拐，就能看見一家農業銀行，挺大的，錢放里面安全，末了，他強調，存折需要一組六位數密碼，先想好，另外拿上身份證。劉亮告訴二苕先去存錢，存完錢回來找他，中午吃完飯了就去登記一下工種，下午正式上工。

二苕想回宿舍拿身份證，他沒有宿舍門鑰匙。劉亮說，啥地方啊，宿舍門從來不上鎖，自己的東西自己放好，都是來打工的，沒人手不干凈，如果不放心就把錢存在卡里，把卡隨身拿著，哪一天混到大偉的身份，就可以住單間。單間，劉亮不經意的一個詞語，照亮了二苕的夢想。語文課本里寫了要實現夢想需要把大目標分成小目標，二苕的大目標是在老家蓋一棟二層小樓，擁有自己的書房，于今，亮哥給他一個小目標，住單間。這樣區分大小目標好像不妥當，有可能家鄉的小樓建好了，自己還沒混上工頭。劉亮讓二苕別擔心，大家都是出來掙血汗錢的，出來做工的都是農村來的，樸實。二苕聽出來了，剛才的發楞讓亮哥誤解了。二苕不能跟亮哥解釋說自己正在腦袋瓜里區分大小目標，只好隨口撒了第二個慌，自己在想身份證放哪里了。劉亮要去上工，二苕捏了把汗，太不可思議了，不到十分鐘，講了兩句謊話，他不敢相信自己這么輕易地說了兩句謊話。

身份證在編織袋里，二苕取身份證時，順便換了件上衣，一件洗得發白的T恤，他伸出頭到窗戶外面看了一眼，確認外面短時間沒人進來后，趕緊背對門把皮帶解開，取出藏在內褲里的錢卷。南方的天比家鄉更熱，二苕沒走出工地大門，汗星子就往外冒，他按照亮哥的指示，尋找農業銀行。昨晚走出工地天已經擦黑了，路上沒什么人，路兩旁的店鋪由于著急跟大偉哥去大排檔來不及細看，現在有時間可以細看。南方城市留給他第一個奇怪的地方是路上步行的男人打著傘，打遮陽傘是女人的專利，他在縣城和張家崗都見過女人打遮陽傘，這個不奇怪，男人不知道害羞，打著傘在街上走，大男人怕太陽曬，未免太娘娘腔吧，這個太奇怪了。他讀高中見過女同學手里捧著的奉為神明的港臺男明星，那些個男明星在二苕的眼里就不像真正的男子漢，現在他親眼看見了，男人打傘，不是雨天。吸引二苕目光的有打傘的男人，更有穿著夸張的女生，穿著夸張的女生很年輕，看起來比自己年齡小，女生打著花傘，胸口開得低，衣服薄，絲質的，衣服下面的肉隱隱約約看得見，女生的皮膚很白，很嫩，她的臉被傘擋住了，看不見，女生穿著一件牛仔短褲，剛包住屁股，二苕對女生的打扮一點不陌生，縣城里的女生也是這副打扮，但是，不知道為什么，城里的姑娘這身打扮看著心里舒坦，縣里的姑娘看起來讓人反感。城里人過馬路原來也不用看紅綠燈，二苕隨著人流涌過斑馬線，任綠燈亮著車喇叭響著。

農業銀行規模不大，一間房子，正好縣城里也有農業銀行，二苕覺得把錢存在再好不過了，以后給父親打錢可以直接讓父親去縣里取。二苕不懂使用門口的抽號機，他站在機器面前，試圖看清機器界面寫的操作提示，這時保安走過來，保安讓他心里一陣緊張，保安客氣地問他需要辦理什么業務，他說存錢，保安幫他抽了一個號碼，他接過保安遞給他的號碼坐在空椅子上，手伸進褲袋握著錢。二苕看了窗口上面的號碼，又看了門口站著的保安，保安很客氣，讓他很受用，城里的保安素質就是比縣里高。二苕想，存完錢就可以在前一條街口的包子店買兩個包子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