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聳入云的琉璃塔筆直地矗立在隱城的中心，那是至高無上的權力象征，代表著莊嚴神圣的裁判。整個城池的核心，整個國家的命脈之所在——樞密院。

自隱城建國之初，樞密院便是和皇權平起平坐的存在。開國君主格薩，感恩和他一起打下江山的骨肉同胞，不一人獨享繁華，便讓那些始終追隨著他為他開疆拓土的功臣大將們住進了這里。格薩花費許多人力物力財力，用了九年的時間建起這座琉璃塔。琉璃塔建成之后，格薩的功臣大將們便相繼住了進來。格薩于一次酒宴上說，樞密院將是他的左膀右臂，如果失了這左膀右臂，整個國家將會遭遇前所未有的災難。他要讓樞密院和他一起統治江山，一同欣賞隱城美好的未來藍圖。

樞密院世代沿襲，奉世襲制，和他們的君主一樣。隱城的君主謹遵先皇遺愿，視樞密院為不可或缺的另一個國家核心。樞密院掌管著隱城每一個人的生死，上至至高無上的君王，下至默默無聞的百姓。但凡要取一個人的性命，無不需要經過樞密院的應允。

琉璃之中的各個家族長老，每晚都要聚在一起占卜星運預測福禍。他們知道隱城的過去，亦掌握著隱城的未來。

薄暮時分，漁民們架著“兇手”來到了琉璃塔前。

伽藍的母親已經被她們小心地送回了家，伽藍一直守在母親身邊，寸步不離。

她無意看人償命，但她也知道那是殺了人的人必須付出的代價。她不能離開母親，母親這個時候很需要她。

伽藍不敢想象，要是母親醒過來后問她——她要怎么說呢？

琉璃塔中，樞梁正坐在窗子的臺上閉目養神。聽到塔下排山倒海的沸騰聲，他有些嫌惡地睜開一只眼，臉上是被打擾后不悅的神色。

“夜，下面在吵什么？”樞梁慵懶地閉上眼睛，問一直站在身后影子里的男人。

蕭瑟的黑暗在樞梁身后連成一片，將他的側影隱匿在無邊的黑暗中。

左護法夜是影子，影子是左護法夜，他們彼此依賴著存在，他們被注定同生共死。

“一些漁民綁來了一個男人。”

“哦？男人？”樞梁默默吞吐著呼吸，嘴角泛起一絲笑意，他有些意外。

左護法夜恭謹地回道：“是。”

樞梁摸了摸鼻子，卻還是沒有睜開眼睛，他似乎覺得很好笑，“莫不又是哪家漢子偷吃被抓到了？哈哈……”

左護法夜隱匿在黑色里，沒有回答樞梁的問話。

樞梁也覺得沒意思，這才睜開眼睛往下看了看，“夜，光可比你有趣多了。”

樞梁口中的“光”，乃是他的右護法日光。

他有一左一右兩個護法，一為暗夜，一為日光。

暗夜沉默不語，他隱匿在黑色的光影里，沒有人能看到他的表情。對于隱城的子民來說，他們只知道樞密院史上最年輕的長老樞梁有兩個厲害的護法使，卻從沒有人見過他們的廬山真面目。

樞梁覺著無聊，正欲閉上眼之際，暗夜卻突然在黑色里疾速地移動了一下。

“夜，如何？”樞梁徹底閉上了眼，悶聲問。

暗夜卻猶疑了幾秒，“樞大人，那個男人……”

“怎么了？是什么？”樞梁不耐煩地抽了抽鼻子，卻沒有睜開眼的意思。

暗夜屏息，他似乎不太相信自己的眼睛，“樞大人，是堇月姑娘的……”

暗夜話還沒有說完，樞梁已經在聽到“堇月”的名字時很快地睜開了眼睛。

夜色下，樞梁睜開他雙色的瞳仁。

左邊的藍色，右邊的紫色。

樞梁的瞳孔，宛如妖姬的花兒般妖嬈且鬼魅。兩顆顏色不一樣的瞳孔，宛如一個巨大的深淵一樣將看到他的人無聲地吸進去，一瞬間便仿佛萬劫不復。

他急切地在那一幫人群中搜索“堇月”的身影，神色慌張而興奮。

樞梁看到了被漁夫們綁著的男人，男人的膚色讓樞梁呼吸一滯。

“夜，莫非，他是……”

暗夜回道：“堇月姑娘的族人。樞大人，他們有著一樣的膚色。”

聽完暗夜的回話，樞梁不確定地又認真仔細地審視了一會兒，不久，他便說道：“……記得么，堇月曾說過，她們族人最擅長易容。”

暗夜應道：“是的，樞大人。”

樞梁瞇起眼，若有所思地說：“夜，你看他的臉。”

暗夜按照樞梁的指示仔細地看了看那人的臉，才說：“樞大人，他帶著假面。一般人不仔細看，確實很難看出來。”

“嗯，雖然也是一副好皮囊，但——定不是真顏。”

“樞大人，我記得，堇月姑娘曾提到一個人。”

“嗯，我記得——澤司。”樞梁微瞇著雙眸，叫出了一個完全陌生的名字。

樞梁對這個名字印象深刻。因為，堇月在說起這個名字的時候，連眼角都是溫柔的期盼。

他曾被她眼底的微光照耀，他滿心歡喜，那之后，她竟不告而別。

無邊的霄漢被黑色籠罩，寥寥的幾顆星星寂寥地掛在天幕上，發出黯淡而詭異的光。

樞梁沉思了許久，他饒有興致地看著人群中被綁著的男人，表情諧謔，“你覺得他會是‘澤司’么？”

暗夜的聲音有些緊繃，“我第一次見到堇月姑娘，感覺過堇月姑娘的氣場——他們的氣場和頻率幾乎一樣。”

樞梁有些懊惱，“那你覺得我和堇月的氣場頻率，如何？”

暗夜似乎連想都沒想，“不一樣。”

樞梁挑起一邊的眉毛，“為什么？哪里不一樣？”

暗夜無奈，只能說：“樞大人，堇月姑娘不是隱城的人。”

暗夜太清楚樞梁的心意，可他卻只能說實話。

樞梁就知道暗夜會這么說，“也是，她本就不屬于這里。她離開，也是理所當然。”

暗夜默然，他知道，作為魔之一族的長老，樞梁天生就是被魔王選中的人。

他的智慧讓這樞密院的所有長老嘆服，他的魔力凌駕于所有長老之上——他的美貌，曾讓最美的鮫人汗顏。

可是，我的主人啊，你為什么總是那么的不快樂？為何你的眼中總有濃得化不開的憂傷？為何，你一直執迷不悟地守望——那個你只見過一面的異族少女？

暗夜在黑色里收緊雙手，樞梁眼中的憂傷，是他在這世上最不愿見到的情愫。

暗夜憎恨自己的無能為力，可他除了站在這里看他的憂傷，似乎，什么都做不了。

有時候，你多么想靠近一個人，卻總在最后發現，你們之間隔著的，不僅僅是一個天涯那么遠。

“樞梁。”

薔薇從暗夜的影子里踱出，步子緩慢得仿佛她像要睡著了。

樞梁的眼睛沒有離開那個人，他雙色的瞳孔在看人的時候顯得異常清亮。

樞梁似乎沒有聽到薔薇在叫他，他只顧著想自己的心事。他從來對身邊的人置若罔聞。

沒有人能走進樞梁的世界。樞梁也從不愿花時間和精力在這上面。

每一個人都覺得和樞梁隔著萬水千山，縱然他們法力無邊，卻沒有任何一種法術可以揣測出樞梁的心思。

他的心思比這世上最深的海還要深，深藏而不露。

暗夜見自家主人忽視了長老薔薇，心里很過意不去，“薔薇大人，樞大人……”

薔薇擺手示意暗夜別說了，她走過樞梁身邊，“這次的審判，我來做。”

樞梁聽到了，卻沒有任何表示。

樞梁只是在想，這個被綁著的男人，果真是堇月口中的“澤司”么？

若是，澤司怎會被這些漁人綁到這里？若不是，他又確實和堇月有著相同的膚色。

琉璃塔下，被眾人綁著的澤司忽然被人群推搡著轉了一個身。這一個轉身，讓樞梁看到了他左臂上的紋身。

十字星紋。

和堇月脖子上一模一樣的紋身。

樞梁雖只見過那紋身一次，卻終身難忘。

“夜，我們來打個賭。”樞梁從窗臺上下來，走進暗夜的影子里，“我們來賭，他——會不會死在這里？”

暗夜不明白樞梁的意思，“樞大人的意思是？”

樞梁邊走邊黯下雙眸，“不要告訴我——你忘了。”

“是。”暗夜心領神會，悄然離去。

樞梁的影子被淡淡的星光拉得很長很長，他走回魔之殿，打開召喚手冊。

咒語在樞梁口中緩緩念動，他將雙手合十放于胸前，一股氣流在他緊閉的掌中呼嘯著跑出——樞梁的右眼在氣流竄至面前的時候倏地放出暗紫色的星芒，一個五角星的形狀在星芒之后呼之欲出！

“海月姬，召來！”

五角星在魔之殿變大，五個頂角全部抵住了殿堂的五根巨柱，五角的中心出現一個漩渦圓，圓環漸漸現出清晰的紋理，紋理之下，一頭金發，無限嬌媚的海月姬緩緩現身。

“謹遵您愿，我的主人。”海月姬是人魚形的魔獸，若不被樞梁召喚，便終年生活在很深的陽光照不到的海底。

樞梁踩著五星星芒走到海月姬身邊，傾身伸手抬起了海月姬美麗的下巴，他雙色的瞳仁里有致命的誘惑，看得海月姬臉頰都紅了。

“月姬，見過這個人么？”樞梁一伸手，剛才那道氣流竟還被他捏在手心里，里面倒映出那個人的身影。

海月姬看后，很快搖了搖頭。

樞梁假裝不滿地繃了繃臉，繼續道：“他被漁夫們綁到這里——也許，和海有什么關系呢？”

海月姬啊啊呀呀地說了幾句話，樞梁這才滿意地放開手，“幫我查查，他為何會出現在這里。”

樞梁松開手后，海月姬才又沿著剛才來的路線回到五星中去。

海月姬一走，樞梁才扔掉了手中的氣流。

他隱隱覺得，事情并不像表面上看上去的那般簡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