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后，陽光慵懶的灑落下來，透過層層疊疊的枝椏，落下斑駁的光影。這正是戲園里最清冷的時候，但今個兒的戲園卻被人擠的水泄不通，熙熙攘攘的很是熱鬧。原因便是快要登臺的這位角兒——傾玉。

傾玉本是翩翩公子，卻偏有一副清亮婉轉的嗓音，再配上妙曼的身段和清秀的面容，讓人想不傾倒都難。而傾玉公子難得開一次嗓子，這次登臺自然是人人趨之若鶩了。

音樂婉轉響起，衛嫄興奮的拉著菀茗說著傾玉公子的戲如何引人入迷，稚嫩的臉上皆是雀躍。菀茗久居深宮，戲是聽過，但從未來過戲園子，更別說會認得什么傾玉公子了。而今菀茗聽衛嫄如此說道，竟也生出幾分向往來，而一轉臉見衛嫄在旁激動地幾乎要手舞足蹈起來，不禁打趣道：“好歹也是未出閨門的大家小姐，為著個下九流的戲子便要瘋魔了，讓人看去豈不成了笑話？”

衛嫄一聽便不樂意了，嘟了嘴道：“二嫂這話就不對了，都是靠本事吃飯的，哪兒有什么下賤不下賤的，更何況有珠簾擋著，誰能看得著這些。”

菀茗忙笑著點頭道：“是，是，衛大小姐說的頭頭是道的，是孤唐突了，給大小姐賠不是，這還沒嫁出去呢，大小姐便護著旁人了。若是等嫁了，那還了得~”話雖如此說，菀茗心下卻很是不以為然，自小的生活環境教導她的便是尊卑有別，容不得疏忽。

衛嫄見狀也知是自己有些不合規矩，雙頰染上了紅暈道：“二嫂又打趣嫄兒，嫄兒下次再不找二嫂過來了。”菀茗連忙撫上她削肩道：“是孤不對，嫄兒可別惱了，回去嫂子給你做好吃的可好~？”衛嫄聞言便笑了，“二嫂總拿我當小孩哄呢！”

正聊著，只聽臺上伊伊呀呀，竟已開始唱了。今兒傾玉公子演的是一折《貴妃醉酒》①，扮相華貴，顧盼間秋波輕蕩，早已將衛嫄的魂勾去了，自沒心思再同菀茗說笑，只顧著看臺上了。

這邊菀茗也入神地看著戲，然傾玉公子雖是濃妝重彩，菀茗卻覺得其輪廓有些眼熟，待得細看，又想不起是哪一位，心下很是納悶，自己從未進過戲園子，不該認得這人的。

“公主，有人呈了東西上來，定要公主過目。”菀茗正出神時，卻聽得碧泠在耳邊如是道。菀茗疑惑蹙眉，低聲道：“查過了嗎？”

“查過了，就是普通的玩意兒，沒什么問題。”

“嗯，拿上來吧。”

碧泠答應著下去了，沒一會兒便拿上東西來。那是一枚玉佩，不是什么好玉，雕刻也很一般，甚至可以說是粗糙的，菀茗霎時有些晃神，想起那日同蘇燁出宮，自己似乎就買過這樣一枚玉佩，瓔珞在自己手里，而玉佩似乎在蘇燁那邊。

這樣一想，菀茗便坐不住了，心里的答案已然呼之欲出，卻仍是不敢確定——她從不指望那人能原諒自己的。

菀茗攥緊玉佩，起身道：“帶孤去找那人。”碧泠引著菀茗出來，剛剛送玉佩過來的小廝還等在那兒，見菀茗出來，做了個請的手勢：“主子隨小的來。”

菀茗腳步稍頓，向碧泠道：“你先回去，若是衛小姐問起，就說孤身子不爽，在廂房歇著。”“可是……”碧泠還有些猶疑，擔心菀茗的安危，菀茗卻沒閑情再說旁的，厲聲道：“還不快去！”碧泠這才行禮下去。

菀茗隨那小廝從后邊出了戲樓，進了戲院的一處小花園，小廝停住腳步，道：“公主，就是這兒，奴才先退下了。”

菀茗在那道木門前停住了腳步，連抬手叩門的勇氣也沒有。卻有樂聲泠泠，從木門內傳出，熟悉的音樂，是那日菀茗隨手彈的一曲《漢宮秋月》。菀茗不禁搖首輕嘆：我不是昭君，亦成不了昭君，你又何來此悲？

“你打算在那兒站多久？”里頭的樂聲截然而止，傳出蘇燁溫潤的聲音來。菀茗推門輕笑道：“在門外聽得如此佳曲，疑是仙境，不忍推門打斷。”

里頭不過是個簡單的房間，茶具點心卻一應俱全。菀茗若無其事般坐下，挑了一塊桂花糕入口，而后贊道：“還是宮里的吃食好，入口即化，我可一直惦著呢~幸好哥哥給我帶來了，否則我定是不依的。”

“知道你喜歡，特地讓人做了帶過來的，你要真喜歡，我便派人送了食譜去，極簡單的法子，衛府也能做。”本是寵溺的話語，而蘇燁面無表情的道出，卻讓人無端生出了股寒意。

聞言菀茗不禁蹙眉，桂花糕入口，如同嚼蠟一般。本就是自己的錯處，他即便怪起來，自己亦是無話可說的罷。而那一廂也不說話，自顧自的沏起茶來，二人這樣僵持了半響，終是菀茗先堅持不住了，開口帶了撒嬌的味道：“哥哥~~”

蘇燁握住壺的手輕顫了一下，卻也不答，只將滾燙的水倒入杯中。菀茗見狀帶了打趣的意味道：“旁人是煮酒論英雄，今日哥哥是要沏茶來拷問我么？”

蘇燁將茶盞推至菀茗眼前，茶香四溢，水汽氤氳，“你最喜歡的大紅袍。”蘇燁聲音依舊淡淡的，也不抬眼看菀茗。菀茗本也是個有脾氣的，如此一來，火氣有些起來了，不自覺的高聲道：“你若真生氣罵我也可，何苦做出這樣子了。”然，話一出口，菀茗便悔自個兒話說重了。

蘇燁那邊終于有了反應，他放下茶盞，看向菀茗，穩聲道：“怎么，這不是你所期望的么？”菀茗亦抬眼看他，蹙眉道：“我期望什么？”蘇燁目光淡淡地瞥向菀茗，道：“有兄妹之情，無男女之意。”

蘇燁話音才落，菀茗臉色便黯然了幾分，心下生了些哀戚之意，道：“我的意愿？怕是你忙不迭的想要避開我罷？”蘇燁臉色極差，聲音比之先前更高了幾分，“分明是你先避開我的，你大婚了也好，不跟我我走也罷，我都可以說一句我不在乎，可你為什么明明知曉我心中有氣，卻不來見我？哪怕派個人來問聲好也可以啊！我在你心里連這點地位也沒有嗎？你就這樣不屑一顧？”

蘇燁的聲音依然略微有些發顫，菀茗上前摟住蘇燁，道：“燁，你不知道，我怕，怕我去了你不想見我，怕你不愿原諒，而現在，你來了，我卻膽怯了，擔心你一開口叫我一聲妹妹，所以我寧愿自己先說出來。”

蘇燁原本僵直住的身子漸漸放松下來，“茗兒，你當知曉，我會一直在這里。”

聞言，菀茗抿唇笑了，二人促膝長談，十分愜意。未過多久，便到時辰了，菀茗雖是不舍，亦只得分離，同衛嫄回府不提。

注：

①《貴妃醉酒》：是一出折子戲，最出名的是由京劇大師梅蘭芳改編的，京劇是清朝后期才出現的戲種，這文因為是架空背景，所以并不考慮這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