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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 哥哥的葬禮(二)

  • 哥哥的愛情
  • 丑石choushi
  • 5259字
  • 2013-11-20 11:08:47

那一天,當我們的車子回到家里的時候,已經(jīng)是下午的四點多鐘了。兩輛車子一前一后地停在了家門口。像剛才在公安局的時候一樣,那個二院里面開救護車的小司機,再一次地從車廂里面跳了出來,下了車,來到了后面,打開了車門,把載有哥哥尸體的那張小床給拉了出來。

于是,眾人就一起相幫著抬起了那張小床,向家里走去。我也在旁邊搭了把手。這時候,我才感覺到哥哥的身體是那么的重。據(jù)我粗略地估計,差不多也要有個一百四五十斤。我想起了哥哥平時愛吃加班飯的壞習(xí)慣,不禁在心里面微微地抱怨道,哥哥啊,哥哥,你說你平時吃那么多干嘛呢,害得我現(xiàn)在抬你都抬不動。

哥哥的尸體最終被抬進了他平時所住的那個西屋里面。

放好了哥哥的尸體以后,那個小司機也該回去了。我從手提包里面掏出了貳佰元錢遞給了他,作為這一路上的酬勞。起初,他說什么也不肯接,說這只是幫朋友剛得的幫呢(指公安局里面的那個小警察),怎么好意思收我的錢呢。最后在我和父母的堅持下,他好歹還是收下了,不過也只收下了其中的一半。

臨走的時候,他還送給我一張名片,說以后如果有什么事兒需要幫忙的話,可以隨時撥打他的手機。我一邊接過他遞過來的名片,一邊覺得很好笑,心說,誰會三天兩頭兒和醫(yī)院里面打交道呢。不過,我最終還是把那張名片給收下來了。隨后我就讓他回城里了,畢竟天色已經(jīng)不早了嘛。

司機走了以后,我站在堂屋門口,望著院子里面的一切,心里面默默地發(fā)著呆,一時之間,我竟然不知道自己該干什么了。

這時候,我看到志軍叔叔從外面進來了,后面還跟著他的父親。那一刻,我的心里面不禁泛起了一絲絲的驚喜。那種感覺,就像是一只迷路的小羊羔兒突然找到了自己的頭羊一樣,心里面感到格外的踏實。

為什么呢?

因為志軍的父親是我們家族里面的管事兒的,因為他處事公允,所以,平時不管誰的家里面有個紅白喜事兒,都樂意請他過去幫忙。現(xiàn)在,他能來到我們的家里,幫助我們處理哥哥的后事,我們?nèi)胰硕几械椒浅5男牢俊?

志軍叔叔的父親小名兒叫做二羔兒,大名兒我從來沒有聽別人叫起過,他是我們家族里面輩兒最大的。按輩兒,我應(yīng)該叫他爺爺。

二羔兒爺爺來到我們家以后,先是非常得體地把我的爸媽安慰了一陣,說些生老病死乃是人生之常事,做父母的一定要節(jié)哀順變,這些都是小孩兒自己的命啊之類的話,總之,他的意思就是要我的父母不要太傷心了。然而,媽媽聽了他的話以后,卻更加地傷心了,眼淚止不住地往下流,我也忍不住哭了起來。

終于,我們談到哥哥的后事來了。

二羔兒爺爺和我的父母商量著應(yīng)該怎樣辦哥哥的后事。按照我們這里的規(guī)矩,像哥哥這種既是單身,又沒有子嗣,而且又是身死異鄉(xiāng),橫尸街頭的情況,最好還是不要在家里面停放了,早處理早安息啊。

再說了,現(xiàn)在上面查土葬又查得那么緊,咱們還是不要大鳴大放地和政府對著干了,要是讓上面知道了,被拉去火葬,花錢不說,到最后連個尸首都留不下來啊。做父母的,誰希望自己的子女最后只剩下一把灰呢。

另外,像那些親戚啊,朋友啊什么的也就暫時不要通知了。回頭誰要是打聽這個事兒,再告訴他們就是了。父母聽了以后,雖然覺得這樣做過于倉促,過于凄愴,但最終還是同意了他的提議。

二羔兒爺爺又問我的父母,家里面現(xiàn)在還有多少錢呢。媽媽窘迫地說道:“家里面的現(xiàn)錢滿打滿算也就一千三百多塊錢而已。因為哥哥的死事出突然,所以家里面根本就沒有準備那么多的閑錢,不過家里面還有收秋的時候下來的一些糧食沒有賣呢,說不定賣了還可以度過眼前的這個難關(guān)。”

二羔兒爺爺聽了以后,說道:“那遠水也解不了近渴啊。”他回過頭去,對志軍叔叔說道:“志軍,你先從家里面拿來三千塊錢,把兵兵的后事兒辦了,其他的事兒咱們以后再說。”父母聽了以后,感動得不知道說什么好了。而我在那一刻,也為二羔兒爺爺那種急人之所急的闊達胸懷而感動。

志軍叔叔走了以后,我問二羔兒爺爺:“那我現(xiàn)在能干點兒啥呢?”他想了想,說道:“那你去把幾個本家都叫過來吧。”說是幾個,其實是十幾個。他一口氣就說出了十幾個本家的名字,叫我去請他們過來。這十幾個人都是我的叔叔大爺們,平時都和我們家關(guān)系差不多,只是名字有些生疏罷了。

臨走的時候,二羔兒爺爺還特別地叮囑我,當你見到人家的時候,千萬別忘了先給人家磕個頭,說這是我們這里報喪的時候的一個規(guī)矩。我聽了以后,一邊答應(yīng)著,一邊在心里面覺得這個禮節(jié)有些迂腐,同時,竟然還漾起了一種既凄然又興奮的感覺,因為我還從來沒有經(jīng)歷過這樣的事兒呢。

不管怎么說,到了最后,我還是按照二羔兒爺爺說的話做了。別看這些本家平時免不了因為生活上的一些蠅頭小利,和我的父母爭得頭破血流的。但是,當我把哥哥的死訊挨個兒告訴他們的時候,他們?nèi)忌袂槊C然地表示,一會兒就去,一會兒就去。那種在大是大非問題上的不含糊,不得不使我感動了。

當我把這十幾位本家都叫過來以后,二羔兒爺爺就在那里分配開眾人的任務(wù)了。他先讓幾個身強力壯的人帶上自己家里的鐵锨去東地挖墓坑,又讓志軍叔叔帶上幾個人,開著我們家的拖拉機,去鄰村買棺材。

這些人走了以后,剩下的七八個人都是一些年齡比較大的,其中還夾雜著兩三個婦女,二羔兒爺爺又把這些人分成了兩班。他讓那幾位婦女到廚房里面去做飯,到街里面去買菜,買饃,也就是在家里當個炊事員。

他讓那些男人去找些杠子啊,繩子啊,錘子啊,斧子啊之類的工具,說一會兒會有大用處。另外,他還特別地叮囑這些人,到南邊的大坑里面去砍一段比較粗的柳枝回來,作為埋在墳?zāi)骨懊娴挠浱枴?

等二羔兒爺爺把這些人的任務(wù)都分配好了以后,我就問二羔兒爺爺:“那我現(xiàn)在該干啥呢?”二羔兒爺爺說:“你現(xiàn)在啥也不用干,就在屋子里面陪著你的父母說說話兒,嘮嘮嗑兒,別讓他們太傷心就行了。”

其實,我哪里閑得住啊,留在院中忙活的眾人一會兒缺這了,一會兒缺那了,我都需要跑前跑后地跟在那里忙活著。總不能讓父母在這個時候出來干吧。所以在無意之中,我也成了一個大忙人。

等我們這些留在家里的婦女把飯都做好以后,被派出去的那幾撥人也都陸陸續(xù)續(xù)地回來了。棺材也被買回來了,它被放到了院子中間。我出去看了一下,那是一口嶄新的白木棺材,沒有上漆,就像一個沒有娶妻生子的光棍兒漢一樣。我想起了哥哥身后的凄涼,心里面不禁一陣陣的傷感。

我問志軍叔叔:“這個棺材多少錢啊?”他說:“也不算太貴,也就兩千三百多塊錢吧。喏,這是剩下的錢。”說著,他就把剩下的七百塊錢遞給了我。我不肯接。他說:“你拿著吧,回頭還個整數(shù)就行了。”我就接了過來。

吃過飯以后,時間差不多已經(jīng)來到晚上的七點多鐘了。我們也該起身去埋葬哥哥的尸體了,大家相幫著把哥哥的尸體抬出了他的屋子。

或許是媽媽感到這將是自己最后一次再見到哥哥的面了,她像瘋了一樣,抱著哥哥的尸體死活不肯松手,只是一個勁兒地在那里哭。旁邊的人也忍不住跟著她一塊兒落淚。人生在世,誰能夠忍受這白發(fā)人送黑發(fā)人的苦楚呢。

在眾人的勸解下,媽媽最終還是放開了哥哥的尸體。最后,他被放進了院子中間的那一口白木棺材里面。隨同哥哥被放進去的,還有他平時所蓋的一些被子,所穿的一些衣服,所用的一些東西。這些人大概是想讓哥哥在另外的那個世界里面不再感到寒冷吧。唉,可憐天下父母心啊,讓我說你們什么好呢。

臨蓋上棺材蓋兒的時候,我特意來到了棺材的前面,看了看躺在棺材里面的哥哥,他還是像原來那樣,靜靜地躺在了那里,雙眼緊閉,身體僵直,面色蒼白,人世間的一切喜怒哀樂似乎都與他無關(guān)了。在那一剎那,我的心中忽然有些茫然,哥哥就這樣倉促地離開了這個世界,就像他從來都沒有來過一樣。

終于,棺材被眾人釘上了。大家又開始用大粗繩把棺材的兩頭兒系上,捆好,再打上死結(jié),又用大杠子穿住,然后,就把它抬上了停在院子外面的那輛拖拉機。當所有的東西都準備好以后,我們的車子就一起向東地駛?cè)チ恕D菐讉€挖墓的人坐上了拖拉機,而我和爸爸則坐到了志軍叔叔的面包車上面。

我依著車窗,靜靜地向外面看去。夜晚七點多的街道上,靜悄悄的,由于沒有路燈,所以大街上漆黑一團,但是,幾乎每一戶人家的院子里都亮著或明或暗的燈。因為現(xiàn)在是剛剛吃過晚飯的時間,所以,大街上依然可以見到人們活動的身影。他們拿著手電筒,在大街上照來照去的。尤其是大街里面僅有的那一家超市里面,至今還可以看到人們進進出出買東西的身影呢。

總之,大街上人們的活動還是和往常一樣,并沒有因為我們這兩輛車子的到來,而具有絲毫的改變。他們該干什么還是干什么,沒有誰會注意到我們這兩輛車子中間,有一輛竟然是裝載有哥哥尸體的靈車。

我看看他們,再看看前面的那輛拖拉機,心里面不禁感到一陣陣的凄然,人們都在那里各行其是,有誰會注意到哥哥的死呢,沒有啊,一個都沒有。想到了這里,淚水再一次模糊了我的眼睛。

出了村子,前行約半公里,我們的車子終于來到了東邊的公墓上了。我看到我們前面的那輛拖拉機停在了路邊,我們的面包車也停了下來,不過卻沒有關(guān)燈,好給前面的那輛拖拉機照點兒明。

我們?nèi)肯铝塑嚕蜷_了前面那輛拖拉機的車門兒,幫助上面的人一起將那口棺材抬了下來,志軍叔叔拿著手電筒在前面照著,大家一起抬著那口白木棺材向西邊走去,我也跟著他們向西邊走去。

腳下的荒草與落葉踩上去軟綿綿的,發(fā)出窸窸窣窣的聲響,就像踏在鬼門關(guān)的門鈴上一樣。我一邊走一邊向周圍看了看。夜晚的公墓沒有一點兒光亮,陰森森的,給人一種非常瘆人的感覺。黑魆魆的天空上嵌著點點繁星。

由于沒有月光,那一個個被荒草淹沒的墳丘,遠遠望去的時候,就像一頂頂被人搭好的帳篷,它們都是由生人為死人搭好的,而每一頂帳篷里面都住著一個曾經(jīng)逝去的生命,想起來真讓人傷感。

在這片墳丘的中間,還可以看到一棵棵高入云霄的白楊樹。寒冬臘月,樹葉早已落盡,所以上半部看起來稀稀疏疏的,就像是一把把倒立的掃帚一樣,又像是一個個高舉著雙手的巨人,站在那里,搖擺著自己的身體,用一種只屬于它們自己的詭異方式來歡迎哥哥這個新成員的到來。

清風(fēng)徐來,白楊樹發(fā)出了“咔嚓咔嚓”的聲響。那些比白楊樹矮上一大截的松柏樹,看起來倒是郁郁蔥蔥的。不過,這卻更增加了墳場中間那種特有的凝重氣氛。還有那些立在墳丘前面的墓碑,更像是一個個立在黑暗中的小人兒。

所有這一切,都給人一種非常恐怖的感覺,如果不是和眾人一塊兒來到這里,我自己是絕對不敢在夜晚來到這里的。

終于,我們來到了哥哥的墓坑前。

由于天黑,我無法準確地估計出這個墓坑的長寬高,不過,想著它放下一口棺材應(yīng)該是綽綽有余了吧。

志軍叔叔拿著手電筒,跳到了墓坑里面,向四周照了照,看了看,可能是覺得墓坑里面不太平展吧,他又從上面的人手中要過了鐵锨,平了平,這才又從墓坑里面跳了出來,對大家說:“可以了,可以了。”

于是,大家就開始往墓坑里面卸哥哥的棺材了。

四個人跳到了墓坑里面,在下面接著,而上面的幾個人呢,則抬著棺材,讓它慢慢地放到了墓坑里面。調(diào)整好位置,放平了以后,四個人就從墓坑里面跳了出來,于是,大家就開始往墓坑里面呼騰呼騰地扔土了。

我站在旁邊,看著那一锨锨的泥土慢慢地將哥哥的棺材淹沒,淚水順著臉頰撲簌撲簌地往下掉,止都止不住。我知道,這將是我最后一次見到哥哥了,當棺材被土埋住了以后,我就再也見不到哥哥了。

那一刻,我真想對那些用锨扔土的本家們說:“叔叔伯伯們,求求你們,不要扔那么快好嗎?讓我再看一眼哥哥好嗎?”我想阻止他們,可是,我終于沒有喊出聲,響在耳邊的,只有那一聲聲壓抑不住的抽噎。

墳?zāi)菇K于被眾人埋住了。它被鐵锨拍得平平展展的,上面略小,下面略大,就像是一個矮矮的梯形一樣。而埋到墳頭的,則是那段手腕粗細的柳枝,就像一個記號,以備后來祭奠的時候認。

我站在那里,默默地發(fā)著呆,這片墓地曾經(jīng)埋葬過我的祖先,現(xiàn)在又在埋葬我的哥哥,將來它還會埋葬我的父親,想到了這里,我不禁有一種非常滄桑的感覺,人啊,不管你在外面飄泊了多久,這里才是你永遠的家。

這時候,一件令人吃驚的事兒卻發(fā)生了。

爸爸突然趴在哥哥的墳?zāi)骨懊妫砰_聲“嗚嗚”地哭了起來,他哭得那么傷心,以至于旁邊的人拉了幾次都沒有拉起來。

我在旁邊看著,心里面也不由得一陣陣難過,這一天以來,爸爸始終都是沉默寡言的,好像不太悲傷似的。我原以為,爸爸可能一輩子經(jīng)歷了太多的生老病死,早已對這類事情麻木了,原來是我錯怪他了。

他并不是一個無情的人啊。

他并不是對哥哥的死不感到傷心,他只是將自己對哥哥的那份愛深深地埋在了心里,一直到哥哥被埋葬的最后一刻,才徹底地爆發(fā)了出來。唉,爸爸啊,你是多么好的一個爸爸啊,我真的錯怪你了。

其實,哥哥有的時候和爸爸是很像的,他們兩個都是沉默寡言的,他們總使我想起蔣大為所唱的那首歌兒《北國之春》里面的一句歌詞兒:“長兄酷似老父親,一對沉默寡言人。”放到他們身上是多么合適啊。

我抬起頭來,向遠處望去,在曠野與村莊相接的地方,那點點的燈火就像朵朵的葵花一樣,漂浮在黑暗之中,閃耀著金黃而又圣潔的光芒。每一朵葵花里面,都隱藏著一個哥哥的面容,他在沖你微笑著,又在沖你低語著:“妹妹,不用掛念,我在這里一切安好,不用掛念,我在這里一切安好。”終于,那些面容都向天上飄去了,并且越升越高,越升越高,最終都化作了天上的點點繁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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