殺，不殺！

一個(gè)人若是不殺時(shí)壓抑，那么殺呢？豈非殺時(shí)就會快樂？

也許殺時(shí)比不殺還要壓抑。

生，死！

一個(gè)人若是死無法選擇，那么生呢？莫非生就可以選擇？

也許生比死更加無力選擇。

人在江湖，身不由己，重重打壓，種種困惑，嫣然回首，曾經(jīng)多少最終的選擇是最初的由衷？

夜，夜的十一時(shí)五十九分，今夜的最后六十秒鐘，徐志飛回到了家。

當(dāng)人累的時(shí)候總會想回家，今夜徐志飛真的很累。

走進(jìn)家，推開門，迎接徐志飛并不是他想象中的黑暗，而是光明，一種令他無比溫暖的光明。

光明來自蘇悅，蘇悅還沒有睡，正坐在客廳的沙發(fā)上等他。

蘇悅已經(jīng)等了他很久，桌上一大堆剝開放在一邊的花生殼足矣證明。

蘇悅已經(jīng)擔(dān)心他很久，桌上一大堆剝好放在一邊的花生仁可以說明。

邁入客廳，望著等待自己很久的蘇悅，徐志飛停住，心中猶如五味瓶打翻一般，不是滋味。

一個(gè)孤獨(dú)的人，若發(fā)現(xiàn)有一個(gè)人比關(guān)心自己還要關(guān)心他，那么，當(dāng)時(shí)他心里的感覺是應(yīng)該感動，還是感激？或者說，還是充滿歉意的愧疚？

挺起身子，盯著自己擔(dān)心已久的徐志飛，蘇悅放下心，停下了手中剝花生的動作，轉(zhuǎn)之捻起一顆花生放到了嘴里。

“你回來了？”邊咀嚼，蘇悅邊柔聲問徐志飛。

問話時(shí)，雖然蘇悅的表情看似平靜，實(shí)則心中早就不能平靜。心中是開心，是興奮，是一種難以言語的喜悅情緒。

徐志飛不答，不用回答，反問道：“你為什么還不睡？”

蘇悅咽下口中的花生，以開玩笑的口吻回答道：“你不回來，我哪敢睡？”

這句話，蘇悅說的像是開玩笑，但徐志飛聽的出，這句玩笑話中，更多的是真實(shí)。

笑一笑，徐志飛又道：“你還是早點(diǎn)睡吧！”

蘇悅不聞，不聽，不在意，捻起一顆花生放在嘴中，又抓起一把花生遞向徐志飛，道：“要不要來花生？”

這句話說的太突然，又太奇怪。

徐志飛搖搖頭，不回答，立于原地。

蘇悅見狀，假裝生氣，把花生往桌上一摔，小嘴一撅，道：“不要就算了，好心當(dāng)成驢肝肺！”

蘇悅模樣長的可愛，生氣的模樣更可愛，讓人看了既想氣又想笑。

但盯著她，盯著她發(fā)脾氣時(shí)的可愛模樣，徐志飛既不想氣也不想笑。現(xiàn)在，他只是奇怪，奇怪為什么今夜蘇悅一反常態(tài)？奇怪為什么自己幫蘇悅報(bào)仇雪恨，仇已報(bào)，她只字不問？

是因?yàn)樗辉钢靥醾氖拢窟€是另有其他原因？

想到這些無法解釋的疑問，恍然，徐志飛變得警惕起來。

經(jīng)歷了異界的那段生涯，早就令警惕成為了他身體的自然反應(yīng)。

警惕中，徐志飛試探性問道：“你不問？”

“問什么？”蘇悅故作不明白，滿面疑惑。

徐志飛盯著她，注視著她的眼睛反問道：“你不知道？”

眼睛是心靈的窗戶，當(dāng)一個(gè)人說謊時(shí)，無論心理素質(zhì)多么優(yōu)秀，目光或瞳孔都會稍起一些變化。

徐志飛很了解這一點(diǎn)，更有通過眼睛看穿別人內(nèi)心的本領(lǐng)。

注視著蘇悅的眼睛，徐志飛就是要看穿蘇悅的心，看到她內(nèi)心真實(shí)的答案。

蘇悅搖搖頭，一臉莫名奇妙的反問道：“你不說，我怎么會知道？”

這是假話！

蘇悅知道徐志飛指的是什么，徐志飛已看穿她的謊言，但并不揭穿，不必揭穿。

“你不問仇人死了沒有？”死死盯著蘇悅的眼睛，徐志飛再次問道。

聽言，蘇悅這才仿佛恍然大悟，“哦”了一聲，然后泛起甜美的笑臉向徐志飛回答道：“我用不著問。”

“為什么？”徐志飛仍盯著蘇悅，仍假作不解。

蘇悅堅(jiān)定地接著說道：“你出手，沒有人可以活著逃脫。”

這是實(shí)話！

說話時(shí)，蘇悅的眼睛里并沒有起一絲一毫的變化。

“他死了，你不開心？”試探，徐志飛又一次的試探。

蘇悅了了作答，輕描淡寫道：“開心！”

開心？

不開心吧！

這是假話，百分之百得假話。

因?yàn)樵谔K悅說出開心二字時(shí)，徐志飛清清楚楚的從她的眼中捕捉到一絲一閃即逝的哀光。

仇人死了，她卻哀傷，為什么？

莫非林蕭根本不是她的仇人？莫非這一切原本就是一場精心策劃的圈套？

整件事越來越復(fù)雜，越來越難以理解。

徐志飛不敢在往下想，也不愿再往下想。

若眼前面對他的主角不是蘇悅，而是別人，他定會追根尋底，他也還有一萬種手段可以令對方說出真相。

但可惜，眼前這個(gè)主角偏偏就是蘇悅。但無奈，眼前這個(gè)主角偏偏正是他一萬種方法都不能嘗試的恩人。

對于她，徐志飛實(shí)在無計(jì)可施。

對于她，徐志飛寧愿永遠(yuǎn)不知道真相。

不能問，他只能選擇逃避，離開一直都是最高明的逃避。

淡淡一句：“你早點(diǎn)睡吧！”

徐志飛不再理會蘇悅，轉(zhuǎn)身離去。

轉(zhuǎn)過身，一瞬間，蘇悅天真可愛的模樣從徐志飛的眼前消失，永遠(yuǎn)消失。

這一刻，他的眼神迷離，又一次看到了孤獨(dú)，又一次體會到了寂寞，又一次察覺到全世界只剩下了他一個(gè)，一個(gè)人在艱難的向前走著。

徐志飛走了，步伐異常緩慢，但消失的卻異常迅速。

蘇悅無聲的凝住著他越漸遙遠(yuǎn)的背影，手上捻花生的動作僵住，眼圈漸漸濕紅，淚滴漸漸順著臉頰滑落地面。

冰涼的地面，滾燙的淚珠。

這一刻，當(dāng)冰涼與滾燙融合，豈非正是哀傷的表示？

難道說，她所有的悲傷原本就不是為了林蕭，而是為了徐志飛？

浴室。

浴室中水聲嘩嘩，水自噴頭中連綿溢出，連接成一串晶瑩的水柱。

水柱是冰涼的水柱，不摻半點(diǎn)白氣。水也是冰涼的水，沒有任何溫度。

在這臘月霜凍的寒冬，絕不會有人愿意被這柱冷水淋濕，更不會有人愿意用這柱冷水沖澡。因?yàn)槔洌驗(yàn)槿巳硕贾览洌巳硕贾溃涞匠榻钍鞘滞纯嗟捏w驗(yàn)。

冷，徐志飛當(dāng)然也知道。他又不是石頭，他也有血有肉。

但此時(shí)此刻，他卻不得不把自己置身于冷水柱中，任刺骨的冰水淋濕身體的每一寸肌膚，冰涼每一分肌肉，由頭到腳，再由皮膚滲入骨髓。

這的確是一種煎熬，一種折磨，冷水加身，寒氣入骨鉆心，徐志飛全身肌肉繃緊，遍體青筋暴現(xiàn)，幾乎已被冰水冰涼到抽搐，近乎已被冰水冰涼到昏厥，但他卻仍頑強(qiáng)的立于水柱中央，半步也不退縮。

他必須忍受寒冷的痛苦，他必須忍受冷水的沖擊。

這并不是什么奇特的練體方式，哪有這么荒唐的修煉方法。這也并不是有什么人逼他這么做，沒有人逼得了他。這完全是他自己對自己沖動的懲罰。

他的沖動，就是殺人，殺人的契機(jī)，竟是欺騙，這更使得他不能原諒自己的沖動。

懲罰，沖動就要接受懲罰，每一次殺人過后，徐志飛都要迫使自己接受寒冷的懲罰。

這不是變態(tài)，而是安慰心靈的極端方式。

徐志飛擅長殺人，殺人時(shí)也從不留情，然而，這些正是他掩蓋真實(shí)自己的假象。

其實(shí)，他比世界上任何一個(gè)人都厭惡殺戮，他已經(jīng)殺的太多了，他比任何人更了解生命的意義。

他殺人，只是他已經(jīng)過慣了殺與被殺的日子，回到現(xiàn)實(shí)世界的平靜，還未完全從異界的殺戮生活中跳脫罷了，并不是他傾向暴力，嗜血成性。

只可惜，這一點(diǎn)很少有人了解，很少有人能看的清清楚楚。

這正如很少有人能從他冷峻清秀的外表中，看透他那顆孤獨(dú)且又脆弱的心靈一樣。

因?yàn)檎嬲私馑娜撕苌佟Ｒ驗(yàn)樘嗳讼矚g眼睛去看世界，而不是用心。

眼睛去看世界，的確可以看到諸多現(xiàn)象，但諸多都是表象，唯有用心去體會眼睛所看到的現(xiàn)象，才能真正從表象背后透徹出所有的真相。

試問，我們又看到了多少真相？

冷水一遍遍淋濕徐志飛的身體，徐志飛所承受的寒冷一遍遍痛苦。

痛苦中，徐志飛抬起了手，右手，他殺人時(shí)揮劍的右手。

這只右手很蒼白，白如雪，沒有一絲血色。

這只右手很光滑，滑如緞，沒有半寸傷痕。

他的這只右手，看來更像一只少女的手，更像一只穿針引線的手，只可惜這些全部都是表象，真相就是：這是徐志飛的手，這是一只殺人的手，這只手沾滿了鮮血。

盯著這只手，徐志飛看到了手上的血，血好多，還是熱的，散發(fā)著令他作嘔的血腥。

徐志飛用力搓洗這只手，努力想要洗凈手上的血腥，他辦不到，誰也辦不到。

徐志飛拼命搓洗這只手，拼命想要洗凈手上的血漬，他辦不到，仍然辦不到。

血又不是染料，沾上了還可以洗掉，血本就是身體的一部分，沾上了自然不會褪色。

水越來越寒冷，徐志飛越來越痛苦。

他放棄了搓洗沾滿血腥的右手，徒勞無功，不放棄又能如何？

莫非要繼續(xù)愚蠢的掙扎？

就算掙扎起得了作用，他朝漂白了滿手的血腥，那么心呢？沾滿鮮血的心何時(shí)才能漂白？

水流，痛苦！

痛苦無法逃避，寒冷卻可以停止。

痛到極致，寒到難耐，徐志飛停止了寒冷，關(guān)掉了冷水，披上浴衣，轉(zhuǎn)身回房。

懲罰已夠，他該睡了，已成必然的事實(shí)，必須勇敢面對。

這一夜，握著劍，徐志飛睡得很香，很沉，也許因?yàn)樗娴奶哿耍坪踹@一覺醒來，他就會將所有的煩惱忘記……

多希望，人醒來，也能像睡著的時(shí)候一樣的安詳靜謐。

多希望，人醒來，昨日所有的煩惱真的能夠全都忘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