卻說方萍趕到隨州見李燕等已經遇害，他顧不上休息便連夜往回趕，誰知他這次又遲了。這夜的黎明時分，西北風越吹越緊，金兵在黑暗的掩護下，一手提刀一手拿草，悄悄地接近了飛虎山的寨柵。當嘍兵們發現情況鳴金時，金兵紛紛將草拋到木柵邊，接著火箭亂飛一時間長長的寨柵下同時燃起了大火，濃煙滾滾，烈火沖天而起，后面上來的金兵只顧將草往火里扔，火借風勢，風助火威，木制的寨柵一時間都燃燒起來。那濃煙烈火直向寨子里撲，大火面前那些嘍兵站不住腳，只得紛紛后退，誰也靠不到寨柵邊，只能眼睜睜地看著寨柵在燃燒，金兵的火箭卻又一齊向大寨里射去，一些屋子也著起火來，當值的西門月連忙向水如海求救。

火光之中，金兵源源不斷向山上撲來，滿山都響起了殺聲，眾頭領早已跳起來，先后撲到了寨柵邊，但在這沖天的大火面前，卻都束手無策，有道是水火無情，眼看著柵子就要燒倒，元春望著越燒越旺的大火，看看在晨光中漫山撲來的金兵，大聲說道：“寨主，木柵一會兒就倒，那時金兵將一擁而入，是走還是守寨主早拿主意！”水如海手提出鞘的寶劍，眼望著火龍似的大火，連眼珠子都紅了。此時此刻，在無情的大火面前，他徹底地絕望了，也真正的后悔了：“真如李燕和元春說的一模一樣，怎么會這樣呢！”事情已經發生，他多么想對元春說句自責的話，但他知道已經沒有用了，他又一次辜負了這位部下的好心，沒有時間道歉了。他咬咬牙，大聲說道：“不能守了，趕快調遣人手，馬上突圍！”水如海果斷地下達了命令。

元春一聽立即大聲道：“宇文山和碧蓮，帶領五百嘍兵和所有馬隊，保護著女眷突圍，寨柵一倒，馬軍當先，步軍隨后，正面沖出去。我與西門月、寨主與樂神醫，各帶余眾兩邊掩護你們，沖出金營后向對面山林里沖殺，在山后集中。”此時山上的嘍兵早已手執刀槍列隊而待，只等著一聲令下。他們個個神情凝重，雙眼緊盯著滿山的金兵。

元春令所有的弓箭手埋伏在寨門兩側，二百名精騎兵坐在馬上，一手提韁一手提刀，只等著沖鋒。正在此時轟隆一聲，木制寨門倒塌，一時間雙方箭矢如雨對射了起來。原來金兵也想先將對手射倒再沖殺，但飛虎山的弓箭手大多集中在此，占了局部壓倒的優勢，一陣對射后，金兵的來箭越來越少。元春一見寶劍一舉，二百匹戰馬如瘋虎一樣向山下沖去，碧蓮、宇文山護著眾女眷，騎了馬緊隨在馬隊后面，五百嘍兵大喊著，像潮水一樣涌了出去。騎兵在先步兵在后，像一支利劍直向山下插去。

此時寨柵先后倒塌，大隊金兵喊著殺聲沖了進來，一時間濃煙滾滾，烈火沖天，殺聲震地，慘叫連連，飛虎山上一時間血肉橫飛，一萬金兵哇哇怪叫著，從燒倒的寨柵外撲了進來，來不及沖出去的嘍兵就在山頭上和金兵拼殺起來，雙方刀槍并舉，鮮血飛濺，一場空前慘烈的大拼殺，在飛虎山上全面展開。初升的太陽將血一樣的紅光潑向了這處戰場。

水如海與樂圣揮劍向山下殺，他們東砍西殺，但身后的嘍兵卻沒有跟上來，他們被金兵圍在山上。水如海殺下來一段路回頭不見了樂圣，也不見了嘍兵弟兄，他不忍丟下這些跟了自己多年的生死兄弟，便又揮劍殺了回來，眼見平日里活生生的弟兄，一個個被金兵砍倒在地上，他的心里在流血。此時此刻，他痛悔自己沒有聽從別人的意見，早早的從這里轉移出去，莫說早從懸崖下走出去，就是今夜主動殺下山去，也比現在的情形好，如今山寨依然沒有保住，而幾十年相隨的弟兄也會在金兵面前死亡殆盡。

想到這些他痛不欲生，心里道：“為什么我水如海一次次不聽良言相勸，是自大還是驕橫？如今到了這步田地，有何面目自己逃生，縱然我死在這里，也要與弟兄們一塊走，不然即便死了，也無顏去見他們！”他怒吼一聲，揮劍殺入金兵之中，所到之處血肉橫飛。他殺散金兵，撕開一個口子，高聲喊道：“弟兄們，隨我向山下沖！”眾嘍兵見了，刀槍齊舉，喊著殺聲隨了自己的寨主向山下沖去，一路之上不斷有人倒了下去。

元春和西門月也被金兵沖散，身后的嘍兵跟不上漸漸落在了后頭，元春仗劍殺到山下，見西門月正在金兵的包圍圈中，他的身邊約有二百多個弟兄。再看別處時，嘍兵都被切割成幾十個一塊，正在被一個個砍倒，元春嘆息一聲，揮劍殺入，邊殺邊喊道：“隨在我的后面，往外沖！”說罷帶領著部下沖開金兵的包圍，將一處一處的嘍兵收在身后，然后與西門月重新合在一起，聯劍向外沖殺，金兵擋者倒地，嘍兵見了勇氣倍增，他們吶喊著，刀槍并舉，奮勇殺敵，緊隨在元春和西門月身后，像一支決堤的洪流沖了出來。

飛虎山上的騎兵，像大海的滾滾怒濤，由山上一路沖將下來，他們在金軍大營外迎面遇上一陣箭雨，弓弦聲中人馬紛紛倒地，活著的依舊往前猛沖。橫掃千軍宇文山和碧蓮護著水如海的夫人和幾名女眷，緊隨在馬隊后面，這些女人平時并不騎馬，在慌亂中逃命，更是騎不穩，她們見身前身后的人一個個流血倒地，由不得心驚膽顫，她們隨眾剛到山腳下便迎面被阻住，箭雨中水夫人的馬中箭倒地，把她掀下馬來。碧蓮已沖了過去，突見水夫人落馬忙又殺了回來，她揮劍砍倒攔上來的金兵，這時幾名金兵已向水夫人殺去。

碧蓮十分著急，眼見金兵撲到水夫人身邊，就見水夫人彎腰從地上拾起一把鋼刀，剛站起來，一名金兵已揮刀砍了下來。水夫人不躲不避，兩手握刀，全身向金兵撲去，“噗”的一聲兩個人同時一晃倒在了地上。碧蓮哭喊一聲：“夫人！”她從馬上飛身而下，緊走幾步扶起水夫人道：“夫人！”水夫人嘴里流血，臉上勉強擠出一絲笑容道：“我不行了，好孩子，帶他們逃命去吧！”說著用剩下的最后一點力氣，用力一推碧蓮，便轟然倒下了。她的另一只手里，還握著那把她平生第一次拿起的鋼刀。

碧蓮哭喊了一聲“夫人”，見無數的金兵圍了上來，她雙目噴出怒火，她猛提一口真氣，身子一彈而起，右手寶劍劃出一道銀光，沖至身邊的金兵嚎叫著倒了一片。這是一招“狂風驟雨”，是瑩玉在山時，她從瑩玉處學來的一招混元劍法，今日還是初次應用，果見威力無比。她向四下里一看，馬隊早已不知去向，自己乘坐的戰馬也死在一邊，她見緊隨馬隊沖出來的五百嘍兵，都被甩在半山上，正在艱難地向山下沖殺，碧蓮見了揮劍返身向山上殺去，寶劍到處，金兵狼嚎鬼哭，阻攔者立即尸橫當地，金兵們見了紛紛閃開，嘍兵們見了發聲喊，涌了出來。

碧蓮當先，向山下沖去，未到金兵大營，突見一名金將帶隊攔住了去路，來人身材高大，四十歲左右年紀，手中提了一口寶劍，他見了碧蓮便大喝一聲道：“女賊，還不跪下來受死，待往哪里逃！”碧蓮一聞此言，立即用劍指了來將罵道：“聽你說話，也是漢人，怎么就做了漢奸，壞了你祖宗十八代的名聲。狗漢奸，你有何面目在本姑娘面前說三道四，你這只金人養的狗，給我滾過來，讓本姑娘替你祖宗教訓你這無恥的子孫！”說著已揮劍撲了上去。

來人不是別人，正是大宋降金的漢奸韓益。今日當眾被碧蓮罵了個狗血噴頭，不由心中大怒，他揮劍而上，恨不得一劍將碧蓮殺死，碧蓮見對方寶劍攻來，一式“大地驚雷”，劍氣森森直向韓益灑了下來。這韓益欺對方是個女孩子，本想殺人立功，可一交手，便被逼得連連后退，碧蓮不給對方任何喘息的機會，“五雷轟頂”、“雷飛九天”、“劍底風雷”一招更比一招狠，只殺得韓益手忙腳亂，冷汗直流。碧蓮手下的嘍兵一見，也齊聲吶喊，奮勇向金兵沖殺過去。韓益一見自己人擋不住，心急之下，他力貫劍身一式“毒蛇吐信”劍鋒直向碧蓮胸口刺來。

碧蓮眼見寶劍臨身，右足輕點身子猛向左一側，讓過韓益的劍鋒，寶劍一揚已由上而下閃電般劈了下來。這一招“陰陽初判”用的恰到好處，已得瑩玉真傳，韓益寶劍在外救之不及，他驚急之下，扔了寶劍就地一滾，借著山勢滾著向山下逃命去了。碧蓮追之不及，她也不好扔下身后這些弟兄，才讓韓益僥幸揀得了一條性命。

碧蓮殺敗韓益，勇不可擋，帶嘍兵快速向山下沖去。突然，一名金將飛身撲到面前，橫劍攔住了碧蓮的去路，口里一聲大喝道：“女賊不得撒野，認得我何守禮么？今日你撞在我的手里，還不站下來領死，更待何時？”碧蓮雙眉緊鎖怒目喝道：“本姑娘認得你，前些日子你是個殺人劫財的強盜，今日你是金人一條狗，是漢奸，今日本姑娘割下你的狗頭，扔到你的祖墳上去，看你的祖宗們羞也不羞！”

何守禮當著眾人的面，不怒反笑道：“管他是金人還是漢人，有奶的便是娘，看劍！”說著一劍劈了下來，碧蓮罵道：“好沒羞恥的狗漢奸，拿命來！”說著挺劍相迎殺在一起。何守禮乃中原四杰之一，武功高強，內力雄渾，十幾招下來，碧蓮內力已感不繼，汗透衣衫。若在一年前，她絕接不下何守禮五招。幸虧她練了一年的混元劍法，雖明顯的力不從心，但劍術還能應付自如。正在此時，金兵紛紛倒地，只聽一人叫道：“碧蓮休慌，我來了！”話聲未落，一人已仗劍殺透重圍，闖到碧蓮面前。

碧蓮一見大喜，來人不是別人，正是賽叔寶武慈，武慈一見何守禮大喝一聲道：“狗漢奸，拿命來！”說話聲中一招“長虹貫日”，寶劍直剌何守禮的咽喉。何守禮一見，倒吸一口冷氣，這正應了那句話“仇人相見分外眼紅”，二人更不答話，便拼殺起來。沒幾招，武蓉娘也仗劍殺入，何守禮見自己被幾個人圍住，形勢非常不妙，他虛晃一劍，撒腿就跑。武慈見了仇人哪里肯放，他身形一晃便與蓉娘一塊追了上去，口里大聲道：“狗賊，哪里走。”

這武慈父女，如何恰在此時趕來？原來他清晨醒來，洗罷手臉正在吃飯，抬頭見飛虎山方向濃煙沖天而起，他一見之下便知大事不好，他與女兒匆匆用過早飯，便提劍趕了過來。他們轉過一個山頭，便見整個飛虎山已處在濃煙大火之中，金兵無數，黑壓壓地向山上撲去。父女一見沒有半點猶豫，沖下山來，便仗劍殺入了重圍，誰知他們頭一個碰上的便是何守禮，父女二人氣恨交加，見何守禮逃走，便緊追著何守禮拼命去了。碧蓮見何守禮逃走，深吸一口氣，帶領手下嘍兵奮力向外沖殺。

飛虎山的騎兵闖進金兵大營，迎面遭到亂箭的襲擊，宇文山大喝一聲，躍馬而上，鐵棍橫掃，金兵血肉橫飛，他殺開一條血路，眾騎兵揮刀緊隨，他們像一群猛虎沖出了金兵大營。正在此時，一隊三四百人的金兵鐵騎，催馬揚刀殺了過來，他們哇哇大叫著，蹄聲如雷，疾如風雨。宇文山一看身后不足百人的馬隊，心下一橫道：“全山二千弟兄就這些人殺了出來，我不能讓他們都死光了，得留下他們以圖東山再起！”想到這里，他手中鐵棍一舉，大聲喊道：“趕快向對面山林里撤，不要等我！”他一邊喊一邊催馬舞棍，迎著撲來的金兵鐵騎沖了上去。

馬如蛟龍，人如猛虎，閃電般撞到了金兵面前，鐵棍橫掃，一棍一片，生生將金兵的騎兵攔了下來，就借著這眨眼的功夫，飛虎山近百人的騎兵已閃電般沖過開闊地，沒入了對面的山林之中。他們是最先殺出重圍的人，也是最后一批殺出重圍的人。整個飛虎山上都是密密麻麻的金兵，嘍兵都在金兵包圍之中，再也不見一個嘍兵從山上殺下來。從山上到山下，到處是刀光劍影，滿眼里血肉橫飛，山頭上濃煙烈火，山坡上尸橫遍地，血濺碧草，慘叫連連，到處是拼殺的人群，一時間整個飛虎山變成了人間地獄。

在慘烈的拼殺中，飛虎山上的弟兄們已越來越少，水如海的身邊只剩下百十個弟兄，他們和神醫樂圣一起，還在與金兵奮力拼殺，其他的人都不知殺向哪里去了。水如海帶人沖到那里，都會碰到一陣箭雨，自己雖能沖過去，但身后的嘍兵卻沖不過去，他只好與弟兄們一塊與金兵廝殺。鮮紅的血已把他的衣衫染紅，他一邊揮劍沖殺，心里卻在牽掛著別人，山上的女眷們怎么樣了，是否沖了出去？自己的妻子現在什么地方？還有碧蓮、宇文山和那二百名騎兵，他們沖出去了么？他知道從山上殺下去，要沖過一陣一陣的箭雨，會遇到步步攔截，若沖出金兵大營也會遇到敵人騎兵的尾追堵截，生離此地的希望很少，這一切都是自己造的孽啊！

水如海此時忽然冒出一個念頭：“走吧，都走吧，只要能殺出去，逃出一個算一個！”但此時此刻，他已無法將這想法告訴別人，樂圣不能，就是自己親自出馬也無法將這命令傳出去，滿眼里都是黑壓壓的金兵，而金兵的大將們，好似還未殺上山來。他忽然似有所悟，完顏良似乎在用金兵的生命來消耗自己的力量，待自己的人手消耗殆盡后，他再逐漸收網。想至此處，如海陡地從內心深處升起一股豪氣：“我水如海生與弟兄們一塊生，死與弟兄們一塊死，我要盡自己的力量把他們帶出重圍，哪怕是剩下一口氣！”他虎吼一聲，寶劍潑出去一片劍雨，鮮血在他面前飛濺，他的身后就是他生死與共的弟兄。

樂圣揮劍一路砍殺，緊隨在水如海的身后，這百十個嘍兵，也是嘍兵中的精銳，他們見自己的寨主在奮力殺敵，也一齊喊著殺聲，猛殺猛砍，這支銳兵擋者披靡，眼見就沖到山下，便見一支金兵迎頭攔了過來，一陣箭雨過后，弓箭手閃開，一名金將手提鐵錘閃電般沖了過來，截住水如海揮錘便打，余眾一哄而上，把水如海的嘍兵沖成幾處，重新圍了起來。水如海一見，一聲怒吼一式“餓虎撲食”，劍鋒直取來將的前胸，來將正是完顏良手下大將完顏朱，他一錘將來劍封出，便與水如海殺做了一堆。

此時的元春也在持劍苦斗，他們依然在半山之上，身邊的人已越來越少，充其量也只有百多個弟兄，他們一個個都殺成了血人。元春看到，金兵死亡的人數絕不比自己少，但金兵依然是滿山遍野，眼見今日已經大劫難逃，飛虎山已經土崩瓦解，難逃徹底覆滅的命運。作為飛虎山的智囊，元春心如刀絞。飛虎山面臨如此結局，元春自覺難推責任。但這有又什么用呢，他心中自問，自己已經盡了最大的努力，說過了，勸過了，爭過了，并且不止一次。從良心上說他已問心無愧，已對得起全山的頭領和兩千弟兄，也對得起水如海。如果寨主聽從自己的計策，兩千多個生龍活虎般的弟兄，早已在異地休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