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dāng)夜幕降臨的時候，，表姐正在自己的房里打扮。她沒有和家里的人一起吃晚飯，她怕看到他們苦大仇深的臉，尤其是二哥那小心翼翼、徘徊在希望與失望邊緣的愁苦樣子，讓表姐心酸，表姐覺得對不起二哥，虧欠了二哥。可是，對不起和虧欠總不能用自己的終身大事去還吧？過了一會，打扮好了的表姐趁家人沒有在意，從那個后門走了出去。

田野里很靜，只有蟲兒們唧唧噥噥的交談聲。一鉤弦月斜斜掛在天上，透出淡淡的粉黃。微風(fēng)吹過，帶來一陣陣青草的香氣。

走在村堤上，表姐暫時忘卻了那些煩惱，繼續(xù)編織著少女綺麗的夢。

到了黃村閘上，看著遠(yuǎn)處灰白色的長江，靜靜的江水悄悄流淌，星月下，閃動片片鱗光。輕輕的煙幕后似隱隱傳來輪船的汽笛聲，劃破了夜晚的寂靜，一兩聲驚鳥的啼叫偶爾從頭頂掠過……

夜，靜而不寂，有著詩一般的意境。可惜，表姐不會作詩，更不知詩為何物。可是表姐會唱，表姐真的就情不自禁地唱了起來。一曲“一條大河波浪寬……”唱得豪情飛揚(yáng)，卻也柔腸百回。

肖仁在猶豫，他不知道該不該去赴約。

杏兒在支書家的表現(xiàn)，機(jī)智而不過火，恰到好處，于談笑間達(dá)到了目的，很是令肖仁刮目相看。嗨，這個小女子有點(diǎn)不簡單！

最后，肖仁決定還是去。也不知道杏兒會說些什么，如果不去，象她說的那樣“有得后悔”，那就被動了，這樣烈的小妹還不曉得會搞出什么花樣！

走在村堤上，肖仁有些自嘲：這算什么，幽會嗎？

就在這時，一陣清越的歌聲乘著月色而來，肖仁倏然停步。

“姑娘好象花兒一樣，小伙兒心胸多寬廣……”表姐的歌聲在繼續(xù)，情深款款，繚繚繞繞，仿佛就要鉆進(jìn)人的心里去扎下根。

肖仁呆了，傻了，癡了……

等肖仁來到黃村閘的時候，歌聲已經(jīng)停止，然而，那余音好像仍在星空中流淌

看著婷婷俏立于江堤上的杏兒，那長發(fā)隨著江風(fēng)飄舞，嗬，一幅靜中有動的美人圖，與長江，與大地，溶為一體，令人心動。

肖仁不忍打破這美好的畫面，只是悄悄的站著欣賞。

過了好一會兒，象是有一種感應(yīng)，表姐回過了頭，對著肖仁羞澀地一笑：你早就來了吧？

“也沒有，就一下子。”肖仁微笑著。“剛才是你在唱歌？”肖仁又故意問。

是啊，很難聽吧？表姐歪著頭問。

“不是，很好聽！”肖仁由衷地說。

真的？哄我吧？表姐不信。

“真的好聽，我都聽迷了！”肖仁笑看杏兒。

哦，我好高興，能得到你的表揚(yáng)！表姐仿佛是自言自語地說著，一邊就向肖仁走去。

肖老師，謝謝你幫了我，我不會忘了你！表姐很真誠地對肖仁說。

“不要這樣說，換親本來就是害人的事。”肖仁又問，“你家里人怕是很氣恨你吧？”

唉，那還要說。家里要與我斷絕關(guān)系呢！表姐既委屈又有點(diǎn)無可奈何。

“怎么會搞得這樣僵？你家里人也該為你想想嘛。”肖仁抱著不平。

他們唧里會為我想喲，他們只會為自己想。我好可憐啊！表姐傷感感起來，要哭的樣子。

肖仁也替杏兒難過：“唉，你二哥也是……”

這不能怪我二哥，就是我的命苦！表姐說。

“你信命？”肖仁很是驚訝。

原先不信來著，現(xiàn)在有點(diǎn)信了。表姐幽幽地說。

“你怎么能這樣想？”肖仁有點(diǎn)不相信，“你可是革命青年啊！”

你看啊，我出生在這樣的家庭，又加上二哥這樣的人，是不是命？后來，我走投無路的時候，又遇上了你這么個好心人，你說，這是不是又是命？表姐說的頭頭是道。

肖仁覺得杏兒說的又有理又無理，總之他卻無法反駁。

哎，不要再去想那么多了，我也不是非要迷信，就是曉得自己的命不好。表姐又靠近肖仁一些，接著柔聲說，你看，今晚沒有雨，不如我們往前走走，反正還早呢。

一對身影就這樣踏著月色，沿著國堤，慢慢向前走去

今夜無雨。

今夜有聲。

夜，是為情侶們準(zhǔn)備的。

夜，也是為那些癡男怨女準(zhǔn)備的。

寬闊逶迤的長江籠罩在神秘的夜幕中，江風(fēng)吹來，讓人十分舒服。于是，走了一段路，他們就停了下來，面對著長江，久久佇立。看著站在自己身邊沉思不語的肖仁，表姐問：肖老師，你家里還有么子人哪？

肖仁說：“我媽媽在我下放的第二年就去世了，現(xiàn)在就是我跟父親了，他的身體也不太好。”

唉，可憐！聽了肖仁的話，表姐嘆了一口氣。她又問：上回聽陳老師說你回家了，是去做么事啊？

“哦，也沒什么事，就是去看看父親，他的身體越來越差了，我去幫著洗洗衣服被子。”肖仁不愿說出太多的內(nèi)情，因?yàn)槟鞘撬闹械耐础?

嘻嘻，你還會做那些事啊，沒看出來！表姐笑道。她又一本正經(jīng)地說：以后啊有要洗的東西就叫我去，一個男子漢是不好做這些漿漿洗洗的事的，那會折了男人的氣概。

“沒事的。”肖仁也笑道，“我一個人平時都做習(xí)慣了，也沒感覺到什么。要是這些事都叫你去，你難道一直幫著我們做下去啊？呵呵！”

我倒是想呢，就怕你不愿意！表姐接著肖仁的話說道。

肖仁知道自己的話讓杏兒產(chǎn)生了誤會，可又不愿去糾正，他怕傷了杏兒的心，所以他只有選擇沉默了。過了一會兒他才說：“杏兒，我們回去吧，很晚了。”

表姐有點(diǎn)不愿意就回去，，可一個女孩家家的，又不好做得太露骨，她只能拖著聲音說：好——吧！于是兩個人就開始往回走。走著走著，表姐突然問：哎，上次來的那個妹子是你相好吧？

肖仁搖了搖頭：“不是，那只是我同學(xué)，她——已經(jīng)搬到很遠(yuǎn)的地方去了！”

哦！表姐發(fā)出了這樣的一種聲音，就沒有再說下去。肖仁不知道杏兒的這聲“哦”是什么意思，他也懶得問。

可是表姐又問：那你有相好的嗎？

“沒有。我哪有什么相好的。”肖仁很干脆地說。可是他又有點(diǎn)奇怪，“嗯？你問這個干嘛？”

表姐沒有回答，只是對著肖仁嫵媚地一笑。

夜風(fēng)習(xí)習(xí)撫過，吹走了二人的這個想法，又來了那個心事，家卻近了。肖仁就問：“杏兒，要不要我送你一下？”嗯！杏兒應(yīng)了，又說：你答應(yīng)過要給我畫像的，哪天我去了，你不會攆我吧？嘻嘻！

“不會，只要我有空。”肖仁肯定地說。

這段時間里，表姐依然是出工就干活，收工就回家，有需要的時候也去大隊(duì)排練樣板戲，她最拿手的就是演《紅燈記》中的李鐵梅。家人見到她這樣，也不好再說什么，總不能把她趕出家門吧？何況他們的心里還留存著那個渺茫的希望。

有一天下午收工的時候，表姐走在了最后面，她低著頭悶想著自己的事，前鋒從路旁的樹林里走了出來，攔住了表姐的去路：“杏兒，好巧啊！”表姐嚇了一大跳，差一點(diǎn)撞到前鋒身上。表姐罵道：你個短命鬼，想死啊！

前鋒卻嘿嘿笑著：“我哪里想死？我想活呢，想跟你一起活呢！你這樣一個好看的妹子，幾好哦！”

表姐再罵：你做你娘的游魂夢哦，去跟你娘一起活吧！我警告你啊，少動我的歪腦子，小心我砍死你！說著，表姐就從前鋒的身邊繞了過去往回走，邊走還邊叫著：你是個不要臉二百五的東西！

中秋一過，一年就快過完了。劉氏開始為來發(fā)成親作著緊張的準(zhǔn)備。來發(fā)的對象就是他師傅的女兒巧云，喜日子定在了明年農(nóng)歷二月初六。那時候的日子雖然很苦，但必要的禮數(shù)還是要的，在他們家，找個老婆和娶個媳婦都不易，不能讓人家恥笑了去，來發(fā)好歹也是在外面混的嘛，也不能讓親家那邊挑了毛病。因此就更要早作準(zhǔn)備。也因此，他們暫時忘記了杏兒的事情給這個家庭帶來的不快和陰影，也無暇再去催問她，杏兒就落得自在，心情也好了許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