遠離市區的郊外有個小山村，每年三月在青山綠水的環繞下，山里的桃花開得很是燦爛，掩映在群山中別有一番風味，吸引了不少游客去觀賞，故名叫桃花村。它四面環山，與喧鬧的城市隔絕，靜謐怡人。村里近幾年經濟水平大幅度提高，小樓房越蓋越多，許多村民走出村外拼事業，到老又回到家鄉安享晚年，由于當地人的強烈要求，政府下令不得在村里開發任何項目，以免破壞其自然環境。

村口有一棟剛建好的三層小樓房，此時屋內兩個年輕人正在暢談。中等個在興奮地笑，他對面的年輕人高大威猛，肌肉結實，濃密頭發下有雙明亮不馴的眼睛，長臉泛起淡淡笑容。他身穿軍裝，顯得正氣莊嚴。兩人坐在桌前，上面擺著幾瓶啤酒、一瓶自釀米酒，還有幾個下酒菜。

“吃吧，這么久都不過來，姑父沒準備多少菜，你姑媽的廚藝又一般，你就湊合吃一頓。”說話是個五十歲左右壯實男人，方臉透出豪爽豁達的個性。旁邊站著他的老伴，善良的臉上有著農村婦女特有的健康，露出慈祥的笑容。

穿軍裝的年輕人是她兒子江問天，從部隊退伍回來已有一個多月；而另一個是她的侄子，江問天的表哥，這是他第二次來桃花村。

江問天向表哥敬酒：“表哥，你早幾天跟我商量辦公司的事我很感興趣，這兩天我跟朋友借了些，退伍下來有十幾萬，加上爸爸攢下來的十幾萬，我現在手里共有八十萬，你說的那事到底靠得住嗎？都說這年頭辦公司不容易呢。”

“放心！”表哥咕嚕喝下一杯啤酒，江問天又給他倒滿，聽他繼續說：“不是我說，你從部隊回家就應該干一番事業，大股東是我的朋友，首期投資六百萬，他出四百五十萬，我倆投資一百五十萬，大家好好干，一定會成功的。你知道‘三一集團’的事嗎？”

江問天說：“知道一點，聽說是三個同事一開始在一個車間工作，都是鉗工，后來辭職自創公司，現在國內外都有名氣。”

“是啊，他們三人六千塊起家，今天擁有幾百億資產，而我們一開始便拿出六百萬創業，起點比他們要高。雖說現在比早些年辦公司難度大，但只要我們努力，應該能成功。”表哥說著便露出憧憬的神態，似乎成功就在眼前，他的心態同樣影響了江問天。

“表哥說得對，‘三一’當初才六千元起家，我們的資金比他們翻了這么多倍，一定要有信心。來，表哥，一口干了這杯酒。”江問天豪氣地說。

表哥手端酒杯，二只酒杯碰在一起，淌下幾滴酒灑落在兩人手腕上。表哥大聲說：“問天，爭取明年開大奔回家，要相信這絕不是夢，一定能實現的。”

江問天被酒精和表哥動人的話語激起滿腔斗志：“對，明年開大奔回家。”

江父、江母被兩個年輕人的情緒感染，也兩眼放光。江父對兒子說：“今天跟表哥一起去公司，去了那里一定要認真干，現在外面很復雜，千萬別掉以輕心，要一步一個腳印慢慢來。”

“沒問題的，姑父，問天和我這就去公司了解情況，他人細心穩重，又在部隊幾年，是見過大世面的。”表哥認真地說像是在允諾，又像是在保證。

江問天微微一笑：“表哥你先行一步，我中秋節過后再去找你，你把公司的地址告訴我，現在家里正要忙農活，我想幫爸忙完這幾天再去公司。”“行，那就這樣決定了，我們在市工業園見面。”

江問天送表哥走進綠油油的稻田邊，二人站在水泥路上，秋風搖動抽穗揚花的晚稻，田園香氣飄進鼻子，讓人心曠神怡。江問天叮嚀表哥：“你最好要了解清楚你朋友的底細，看準人才能投資，這年頭什么事都能發生，皮包公司到處都是，我們千萬要小心。”

“知道了，表弟，想發財就要冒險，當然不要冒靠不住的風險。我知道你志大才高，但任何事總有個開頭，就相信表哥吧，我不是最聰明的人，但是最分得清是非的人，什么是陷阱，什么是圈套我都看得清，就等你早點過來。”

表哥說完握住江問天的手用力握了握，轉身消失在稻田盡頭。江問天眉頭舒展開來，心情也很愉快。

沈夢蝶坐在的士里，手里抱著兒子。每次回娘家都要經過婆婆的同意，以前還無所謂，認為那是對長輩的尊重，但現在想起婆婆昨天說的話，寒意從腳底升起。照這樣下去，不知將來會怎么樣。

沈家在市邊沿，跟農村沒什么差別。沈父以前是郵局的送報員，后來單位為了省開支，于是請臨時工送報，這樣又便于管理，于是給了一筆錢讓沈父內退。沈母沒有工作，這樣的家庭只有一點的好處，可以多生一個孩子。夢蝶有一個妹妹，明年大學畢業，近年來沈母在職業學院附近開了一家小水果店，兼帶點煙酒副食，一年也能賺個幾萬元，加上沈父內退時發的那筆錢，趁著房價低落買了套八十多平米的二手房，位置偏遠，窗戶不大、光線昏暗，但總算有個安穩的家。

沈父清瘦偏高，臉上遺留著飽經風霜的痕跡，一雙眼神還有神，頭發開始斑白。他關上店門，推出腳踩三輪車，沈母連忙上前輕拍丈夫衣上的灰塵。她身材微微發福，頭發卻青亮，臉上殘留著年輕時的美麗。沈母小心地坐在三輪車上，看沈父腳踩三輪車載著自己，心情也很好。水果店離家有二十分鐘的路程，路上碰上熟人會停下車說上幾句話，日子就這樣如水般流過。沈父的三輪車停放屋角邊，仔細鎖上車輪，這是廢品店低價買來的，他要保護好這輛三輪車，既可拉水果，又可當早晚回家的交通工具。沈母等老伴鎖好車，兩人一前一后走進昏暗過道，慢慢爬上六樓。門已經打開，聽見家里有人說話，走進客廳看見是大女兒回家了，身邊坐著穿著體面的小外孫，他正四處找玩具。沈夢蝶站起身：“爸媽回來了，生意好嗎？”

“收入比上班多一點，但比上班辛苦。”沈父微笑著說。

沈母想去抱外孫，他睜大稚嫩雙眼，跑到媽媽身邊，警惕地看著他們。

沈夢蝶輕聲說：“國風，快喊外公外婆。”

范國風遲疑地喊：“外公好，外婆好！”

“乖孫子，乖孫子！”沈母蹲下身子，再次想去抱他。

范國風立刻鉆進媽媽的懷里：“外婆身上臟，有不好聞的味道。”

沈父哈哈大笑：“聰明，聰明！”

沈夢蝶也笑，但心里很不不是個滋味，妹妹坐旁邊，她也是一個長得標致的女孩。

“夢雨，今天怎么在家？學校放假嗎？”沈父問女兒。

“爸，大四沒什么課了，我現在就等著去實習，我學的行政管理專業，實習只能去機關，沒人介紹的話就哪里也去不了。”沈夢雨無奈地說出事實。一說到學習上的事她的小臉就垮了下來。

范父默默地走進廚房做晚飯，很快傳來菜的香味，餐桌上擺滿了沈夢蝶愛吃的菜；蒜苔炒肉、紅椒炒臘魚、燉牛腩、小白菜、西紅柿蛋湯。沈夢蝶心情沉重，落落寡合，看著自己平時喜歡吃的菜卻毫無胃口，沈父見狀忍不住問她：“夢蝶，有什么事說出來，不要悶在心里，難受。”

沈夢蝶被觸到痛處，放下碗筷，“哇”的一聲大哭，淚水直流。

沈母不解，見女兒痛哭，心里也難受：“是不是在范家受了委屈？平時你都不會回家過夜的，是范安仁對你不好嗎？”

“媽，爸，我現在是一無所有了啊！”沈夢蝶說完大哭，弄得全家人心戚戚，都沒胃口吃飯。

“到底是什么事你說出來啊，只是哭也解決不了問題，讓我們跟著你莫名其妙。”范父由于擔心，語氣提高了一些。

沈夢蝶睜著淚眼，詳詳細細地說出在范家發生的事。沈父、沈母聽完大吃一驚，夢雨眼里已有淚水。

“爸、媽，你們說我該怎么辦啊？這兩年我既是媳婦、老婆，又是他們家的全職仆人，我自問憑良心過日子，可到頭來卻什么都得不到，還要處處被人防著壓著。”沈夢蝶一臉淚，兒子被嚇壞了，也跟著哭。

沈母第一次知道女兒在范家是這樣過日子，一直以為女兒攀上高枝變鳳凰。范父嘆息說：“夢蝶，要怪就怪家里無能，但我相信好心有好報，總會熬出頭的。”

“爸，我看了最近報紙上的評論，說這都只是約束弱勢力和女方，有錢有地位的男人高枕無憂，就算忍下范家對我的壓制，但他們要是為所欲為呢？只要我提出反抗或分手，就什么也得不到，這可是把我逼上絕路。”沈夢蝶分析說。

沈母只是嘆息：“早知今日何必讓你嫁入范家？你在范家完全是被動，我們又幫不上你什么忙。”

“夢蝶今年才二十五歲，有文化有主見，今后的路還長著，按以前的生活方式我相信范家不會對你怎樣，都說多年的媳婦熬成婆，忍忍就過去了。”沈父開導她。

夢雨心里的變化很快，以前羨慕姐姐嫁了個好老公，也想走這樣的路，現在才知道真相：“姐，你在姐夫家過的日子是表面風光，背后心酸。還不是缺少物質？金錢代表人的尊嚴，代表說話的權利，你是重點大學的高材生，畢業后考上了研究生，結果為了姐夫而放棄讀研。現在都說會讀不如會嫁，真沒想到結果是這樣，我覺得你應該換一種生活方式，趁著年輕貌美、有知識，去大干一番事業。我決定考公務員，等有份穩定工作了再嫁人，還是自己決定未來。”

妹妹的話提醒了沈夢蝶，是啊，一個女人首先應該有份工作，然后再找對象。自己在范家付出那么多換來的只有一張公證紙，太不值了，如果在不影響夫妻感情的前提下找份適合自己的工作，用自己的本事賺錢，是提高自己價值的一個可行途徑。

沈母很擔心：“夢雨的話是有一定道理，那你另謀發展范安仁同意嗎？親家允許嗎？可要慎重考慮。當時是我認為范安仁各方面條件都好，又可以替你安排工作才極力支持的，真沒想到啊。”

“夢蝶，聽了你的話我也不知道說什么才好，夢雨工作無門，家里雖無外債卻沒有積蓄，我想為她賺一筆錢陪嫁，免得到時又底氣不足。可惜人老了，心有余而力不足，還是古話說得好，‘門當戶對’才是真啊！”沈父感慨地說。

晚上，月光照著窗戶，沈夢蝶與妹妹睡在一起，兒子跟沈母睡。夢雨心煩地望窗外清輝：“姐，80、90后的人幸福嗎？為什么所有的不好事情全湊在一起？大學畢業不分配工作；結婚物質第一；感情變化無常；現在又有婚法新解。我有時認為裸婚可以一試，但仔細一想也沒有意義，總不能餓著肚子找浪漫吧？一不小心弄個腸胃炎什么的，哪還有心思談戀愛？誰能吸風飲露啊，說來說去還是要物質做后盾。”

“你的擔憂有根據，以前我抱著相夫教子孝順父母的心態生活，誰知范家要財產公證、分清彼此，這種事情真讓人心寒。”沈夢蝶轉過身，看月光下靚麗的妹妹：“夢雨，你說我能干大事嗎？我心里很沒把握，我若邁出這一步，很多事情會跟著發生，我怕發生自己無法掌控的事情。”

“姐，你既然前怕狼后怕虎，就仍舊跟以前意義過日子，我相信姐夫家就是這意思，根據生存的規律，一方強盛另一方則俯首帖耳，這樣才能無限循環下去，人也一樣。”沈夢雨說完便睡去，沈夢蝶卻毫無睡意。

東方晨曦里的郊區空氣清新，沈夢蝶一早起床坐在客廳對即將出門的沈父沈母說：“爸媽，我昨晚仔細想了很久，人不能忍氣吞聲地過一輩子，范家不真心待我，我也只好為今后的出路搏一搏，我怕等自己將來老了后傷心，總算看透了。”

沈父擦著左眼，傷感地說：“夢蝶，我想把你們都變成鳳凰是不切實際，還是命運決定人生的一半，另一半要靠自己去追求。夢蝶，娘家人微言輕，你好自為之。”

“爸，我知道，你和媽要注意身體。”夢蝶笑著對沈母說：“媽，我不怪您們，能培養我們到大學畢業就不錯了，是我沒用，沒有能力回報您們，還老讓你們操心。”

“傻孩子，哪個父母要兒女回報？只要你過得好我就安心，你在范家好好過日子，世上事不可能漸漸都如意，我跟你爸做點小生意，早出晚歸也愉快，只要真誠待人就會有回報。去吧，就當什么事都沒發生。”沈母安慰夢蝶。

大家一同下樓，夢蝶抱著兒子，沈母坐上三輪車，沈父騎上三輪車，回過頭笑說：“夢蝶，做任何事都要考慮清楚，我們不想看到你的家庭出現危機，記住：每天花一萬塊也是過日子，花幾十塊也同樣生存，不要跟人家比。”

沈父說完用力蹬踏板，漸漸消失在行人中。沈夢蝶看了心酸，淚眼模糊，她站了很久，直到兒子拽著她要回家才拖動身子去打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