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末清晨，整個城市沉寂在薄霧中。宜家園一棟復式樓房的寬大陽臺上，沈夢蝶閉上眼睛，微笑著深吸一口新鮮空氣準備晾衣服，她身材修長，桔色T恤襯得她青春靚麗。她把長發隨意挽在腦后，輕快地哼著梁靜茹的歌曲《勇氣》，雙手敏捷地把一條條毛巾掛上晾衣桿。她的動作熟練敏捷，這毛巾是按家里大小成員的順序排列，當最后一條浴巾掛完，她仰視二十五條繽紛毛巾在晨風中蕩漾，嘴角露出一絲甜蜜的笑容，繼續哼著歌，她開始晾衣服。首先掛公公婆婆的衣服，然后是老公和自己的，最后是兒子的衣褲。待陽臺上掛滿了衣服時她呼出一口氣，忍不住轉了個圈，“愛真的需要勇氣，來面對流言蜚語．．．．．．”歌聲中沈夢蝶再次抬頭看了幾眼晨景，用手抹了抹額角上的汗水，滿意地回到房間。

沈夢蝶穿過透亮楠木地板的客廳，小心地瞧了瞧婆婆半掩的臥室門，然后邁著輕快的步子走上半月形斜梯，站在斜梯上半瞇著眼望著寬敞氣派的客廳，一股知足和感恩的情緒油然而生。她推開自己臥室的門，老公正熟睡，她笑著搖搖頭轉身進隔壁房間，兩歲的兒子粉嫩臉上也是掛著甜甜的睡容。沈夢蝶彎下腰，輕吻兒子紅蘋果似的臉，把他露在被子外的小手輕輕放回去，然后下樓擦地板。

范安仁通常是睡到自然醒，他站在穿衣鏡傍，烏亮的頭發下一雙懶散的眼睛直冒精光，圓臉上有幾點淡淡疤痕，鼻子聳直豐潤，肥厚的大嘴就是不動也像在笑。他在鏡子前轉了轉身，欣賞完自己今天搭配的服飾，直到無誤才滿意地下樓。桌上已有妻子準備的早餐，一杯自榨的濃濃豆漿，小碟里兩只香噴噴的煎雞蛋、一盤蒸餃、一份焯水清淡小菜心。他慢慢吃完才懶洋洋地走到客廳，見妻子正跪在地上擦地板，由于太過投入，細細汗珠黏住她的鬢發都不知道，被她擦過的地板更加光亮。

“夢蝶，休息一會吧，你這太辛苦了！”范安仁嘴里說得柔情，身子卻半躺油亮的真皮沙發里一動也不動，連眼皮都沒抬。他拿著遙控器打開電視機。

“都習慣了，倒也不覺得累，書上說勤做家務能保持身材不變形。”沈夢蝶左手食指理順汗水貼住的長發，大口喝了杯水就上樓去叫兒子起床。

“安仁，過來一下。”范母穿一身淺藍色居家服，頭發一絲不亂的梳在腦后，保養得體的臉上透出一股嚴肅和高傲，眼神銳利不容侵犯。她說話的語氣讓范安仁心里一“咯噔”，不知道發生了什么事。范安仁走進小客廳，這里沈夢蝶剛剛認真打掃完，有股清香。范父背靠沙發，臉色慈和，雙眼透著睿智目光，黑發里摻雜幾根銀絲，柔順梳向腦后。他手里拿一份報紙，看眼前的兒子不語。

范安仁看完父親又看母親，不知道是什么意思。范父見他疑惑，于是淺笑：“坐吧，最近的報紙你看了嗎？”范安仁小心地詢視父母，接過報紙快速瀏覽了一遍還是不懂：“這篇報道有什么問題嗎？跟我們家有什么關系？”

“你注意到了嗎？自從公布這消息后，越來越多的人忙著給房產證名、財產公證，我們也應該去辦理一下這些手續。這年頭啊，人心難測，有些人翻臉比翻書還快。”范母朝大廳瞟了瞟正在給孫子梳頭發的沈夢蝶。

“這不好吧？媽！夢蝶兩年來把自己的一切都給了我們家，一大早起床忙到現在都沒有一句怨言，況且我們倆是真心相愛的，這樣做對她太不公平了。”范安仁反對這建議。

“我已跟你爸商量好了，這事馬虎不得，一定要盡快把財產重新登記。夢蝶的能力可比你強，這以后誰說了算都不知道，為了更好拴住她的心，死心塌地為范家付出，我們堅決辦公證！”范母臉色嚴肅，語氣是不容置疑的。

范安仁沉默了，一想到老婆有內才又有外才，確實是有點不放心，他的肥嘴露出笑意：“也好，夢蝶應該能理解我們。”

范母臉上肌肉放松了不少：“家里只有你一根獨苗，做事更要謹慎，夢蝶既顧家又孝順我們，是個好媳婦。但她婚前無產進入我們家，根據婚姻法新解，雙方若提出分手，夢蝶得不到范家任何財產，過兩天是中秋節，趕在節前把這事辦了。”

“去喊夢蝶進來。”范母坐在沙發上雙腿交疊，兩手攏攏頭發，把衣角扯平。

范安仁站門口，沈夢蝶仔細收拾兒子的書包，臉上盡是滿意的笑容。范安仁不再猶豫，“夢蝶，你過來一下，爸媽有事要找你商量。”

“好的，馬上去。”夢蝶加快速度把文具收拾好，趕緊走進小客廳，看爸媽盯住自己，忙不知所措地低下頭，發現自己竟忘了穿拖鞋。

“坐吧，夢蝶。”范母微笑看著眼前賢惠漂亮的媳婦，更堅定剛才的決定。“只是一家人商量件事，沒什么大不了的，看你緊張成這樣，鞋都沒穿。”

夢蝶坐范安仁身旁，望著不發一言的老公，輕聲說：“您們說吧，我聽就行。”

范母不愧為市教育局辦公室主任，說話確實不同：“你跟安仁結婚這兩年來，我和你爸對你在范家的表現很滿意，可以說挑不出毛病。但是現在時代變了，政策也跟著變。”她用余光瞟了瞟兒媳，語氣加重了不少：“當初安仁與你結婚時有件事沒有辦妥，不過現在辦還來得及，新的婚姻法規定，夫妻婚前的財產是誰置買就屬于誰，你也是知識分子，應該對國家目前的這條政策也了解。我和你爸，還有安仁都商量過了，為了你們倆的終身幸福，也為我們這個家補辦財產公證，現在就剩下你的配合了。”

沈夢蝶臉色瞬間變白，肌肉都僵住了，她下意識地側目看范安仁，他卻只是低頭盯住地板，似乎也在等她的點頭。夢蝶轉臉望對面公公婆婆，他們正在瞧自己，目光緊迫，夢蝶一陣胸悶，有點透不過氣來。她把臉朝向窗外，梧桐樹葉子在飄零，晨風凄涼，天空灰冷。

“你要是有什么問題可以說出來。”范母有點不耐煩了，交疊的雙腿放下來，換了一種坐姿。沈夢蝶臉部下垮，說話明顯底氣不足：“我還能有什么問題？”

范母正色道：“夢蝶，沒別的意思，你是最好的媳婦，這一點我們范家從來沒有懷疑過！”

沈夢蝶不想再看范母，也不想說話，她想從老公那尋求安慰，但得到的是范安仁躲閃的目光和似笑非笑的眼神。夢蝶心涼了，只聽到范母的聲音又響起來，“這套復式樓有二百多平方，裝修買電器、買家具，包括小車、還有銀行的現金都是我們家安仁結婚前的，你婚前沒有帶財產進門，婚后也沒有為我們家創造財富……”

沈夢蝶呆呆地盯住范母一張一合的嘴巴，開始還能聽進耳里，后來精神恍惚，根本就聽不到任何聲音了。她想挺直背，但無法使勁，整個人處于一種僵硬無力的狀態。

“……結婚鉆戒、項鏈、耳環、手鐲也是范家買的，不能算你的財產。這也不能怪我們，你娘家沒有準備任何嫁妝，只送了個人過來，你在我們家白吃白喝白住的，不過好在你聽話，也懂事，只要你繼續保持下去，日子還是不會變的，若出了什么狀況，可別怪我們無情，這所有財產你是不能帶走的……”

沈夢蝶瞪視婆婆，眼角泛著淚光，她再也聽不下去了，想站起身卻發現身子顫抖得厲害：“什么？這些也要公證？”

“當然啦，你自己仔細想想，你娘家可是沒有送一點兒嫁妝進我們家的，我現在把事情說得清楚點，省得辦理公證時爭吵，范家在市里也算是有地位的。”范母揚起下巴不屑的說。

“媽，首飾就不登記了吧？這是我和夢蝶的定情之物，于情于理都不合。”范安仁的面子有點掛不住，夢蝶的首飾是自己親自挑選，自己付錢買的。

“夢蝶是你的老婆，首飾和家里的一切自然也屬于她。但前提是她必須在我們家安分守己。安仁，爸媽也是為你好。”范母對兒子的包容有點不高興。

范父站起身：“就這么決定，夢蝶，我們并不是針對你，現在好多的家庭都這么做，要怪就怪時代變化快，社會又不斷進步。你只要跟以前一樣安心在我們家過日子就行，我們肯定不會虧待你的，公證不過就是一張紙而已，也約束不了什么，關鍵在于人的心態。”

沈夢蝶用盡身上最后一點力氣用最大的聲音說：“我不會簽字的，這太不公平了，你們別想用一張紙來約束我一輩子。”

范安仁點燃一支煙不語，他看著老婆無力地走出小客廳，虛脫的身子靠著斜梯移動，以前都是輕盈地上樓，現在卻像在爬陡峭山峰。她緊緊抓住欄桿，想著剛才公公婆婆說的話，加上老公冷漠的態度，整個人都想癱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