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鑒典后幾日，突然聽見府門外有人通報。

“進來?！彼^也不抬道。

門口有家仆進來說，“總督，門口有位大娘說是您的母親，您看……”

話還未完，她人已沖了出去，扶住門口的老嫗，“娘，您怎么大老遠的跑過來，也不同我知會一聲?！?

“娘想你了就來了?！彼D頭看了另一邊攙著她的人道，“還是子儒考科舉的時候說見到你了，娘這一想，愈發的放心不下你，自然就來看看了。怎么，不歡迎我這老婆子了？”

“豈敢豈敢?！蹦は笭栆恍?，“老夫人，您上座請，來來來?！彼龑⒛珓⑹弦秸械奈蛔由献?，“只是我的老夫人啊，您以后要是想孩兒了就同孩兒說一聲，我也好派人去借您，就您和子儒兩個人來，你叫我怎么放心?！?

她見墨劉氏連連頷首這才轉頭朝客子儒感激地笑笑，“多謝子儒兄一路照顧了，你們還是先進屋，我給你們接風洗塵了，好好休息休息再說。”

“我的汐兒長大了。”墨劉氏低聲地回了一句，“也完成了你爹的遺愿。”

“說這些作什么?！彼霂о凉值氐?，心中卻是一酸，如今……連娘都叫不得那一句“泠兒”了么？

是夜，墨冥汐點了幾樣家常的精致菜式叫人送去府里，擺了個不大的宴席，三人繞桌而坐。

“娘，您嘗嘗看，都是您最愛吃的菜。”

提起筷子，躊躇片刻，一滴眼淚落下，“還好娘還有你啊?！?

“您就別多想了，好好吃飯，吃罷了我帶您去集市上逛逛?！?

點了點頭，墨劉氏不再言語。

墨劉氏舉箸半晌復又放下，暗自傷神道，“也虧得娘還有你在，你又這樣爭氣?！?

“您就別多想了，好好用些東西。過會兒我帶您去集市逛逛?！?

點了點頭，墨劉氏也不再言語。

飯后，二人挽手走在街道上。

“泠兒，你準備什么時候抽身，現在大抵都籌備得差不多了吧。”墨劉氏嘆了口氣，“你看看那些簪子，紗裙，胭脂，水粉。娘總想著什么時候才用得到我泠兒的身上?！?

“我本就不喜歡那些玩意兒，提它們作甚?！彼灰贿樱澳头判陌?，我自有分寸，現今邊界終究算不得穩固，有沒有幾個是有本事守得住的，只怕多少還是要再費些功夫的。何況如今那些小國烽煙四起，大儀看似歌舞升平，但卻又正處在需要用人的時候，只怕皇上也不肯輕易放我走的?！?

“你呀，不過再有一年就該及笄了，要知道為自己著想，明白么？”

“知道了，今晚這里這么熱鬧，難得我們娘倆聚一回，不說這些掃興的事兒了。”說著，攙了身旁人便走。

【城西南竹林】

客子儒正與一中年人于竹屋前相對而坐。

“從那里‘出來’了？”中年人指了指竹林外的悠月坊。

“是，算是遇著貴人了，前幾日方才考完科舉?！彼e杯呡了小口的酒。

“可能高中么？”

“您放心，子儒定不辱您多年教誨?！鳖D了頓，接著道，“上次走得急，這次亦算是來給義父道別。”

“嗯，記得有機會把那貴人請來叫我見見，究竟是何許人也，竟被傳得這般神乎其神。”

“好?！彼麄壬磉b遙望了悠月坊一眼，“我盡力。只是義父……我走后您……”

“好了，我的事情自己會解決，還沒老糊涂呢。”

翌日，墨冥汐早早的派人送回墨劉氏，自己則與客子儒一同去往京城看榜，二人一路閑聊了些沿途地方的風土人情，日子倒也過得快哉。

到京城幾日，待得二人看過榜后，相視一笑，結伴回了客棧。墨冥汐直接點了一桌的菜肴，請客子儒前來賞光。

聽得客子儒敲門，她立即起身開了門，二人又是一陣寒暄，這才坐下用膳。

“恭喜了，高中狀元?！彼龥_他笑笑，碰了碰酒杯，一飲而盡。

“大人的探花也一樣值得慶賀。”他亦舉杯飲盡，淡然笑道。指尖摩挲著白瓷的杯緣，“今后大人若有事情，就盡管吩咐，在下自然赴湯蹈火、萬死不辭?！?

“你我之間便不必叫‘大人’了罷。依著你如今的破竹之勢，誰又能擋得住。我呢，遲早怕是也有倚重你的時日。別看我現如今手握重兵，然西南的源國雖也算得上是平靜，卻決不能用‘太平’二字來形容。待到哪一日這西南當真平定了，我怕是…….命也不久矣了。到時還得靠你保一保我這項上人頭呢?！?

他微微抿了抿酒，沉寂片刻，緩緩道，“子儒不才，但若真有那一日，必定結草銜環，保冥汐兄無虞?！?

“如此，在下先行謝過。”

他嘴角又綻開淡然的笑，“就算沒有悠月坊那檔子事兒。僅憑著你如此待我，我亦不會作壁上觀。知音難覓，我不會當那斷琴之人?！?

“好一個知音難覓?！彼穆暰€平添了幾分喜悅，“不過子儒兄。我們還是先準備好后日的探花宴吧。那日祝賀你的人不會少，恐怕你得要‘不醉不歸’了。爾后還有吏部的選試，這事兒，還多著呢。”

“這倒也是?！笨妥尤鍝u搖頭，不再言語。

后日的探花宴也著實熱鬧，除了同科的考生還有許多在職官員也前來尋找未來的新貴，筵席自也是極盡了奢華，大大小小的官員一副副腦滿腸肥，大腹便便的樣子滿臉堆笑地想要同客子儒與觥籌交錯間建立穩固的利益關系。不料他卻是誰的面子都沒給，統統委婉地推拒。墨冥汐看在眼里又不好當面提醒他，只得在心中嘆了口氣，暗暗作罷。喃喃道，“難不成他還當真是要隨他那外表一般不食人間煙火么……那又何必進這沉浮不定的仕途呢?！?

轉而又起身笑開，作為當夜筵席的第二大焦點，她亦是需要小心應對，不得松懈。舉起酒杯，一一得體的敬了回去。

不知不覺中幾壺酒怕是已經下肚，她原本仗著自個兒在現代穿梭于各種酒宴中而練就的“千杯不醉”便沒將這度數極低的古代釀酒放在眼里，不料這身子一換，同時也換沒了她的酒量，偏偏這酒先前喝著沒什么，愈到后來于是后勁強勢，一陣陣醉意支襲得她幾欲倒地。她只好尋了借口出去吐了幾回才堪堪撐到宴會結束，雙眼迷蒙地想跨上馬背，卻四肢疲乏，全然不得勁?？妥尤逖劭粗胍性谝慌愿叽蟮挠裉m樹下似笑非笑地站著不動，連忙敷衍了身邊的官員幾句，又裝醉先行離開才得以脫身。一出去，便見她一副標準的官方笑臉悠悠地朝他做了個揖，“李大人好?！?

他皺了皺眉，待到無人之時，迅速拉了墨冥汐和馬到一旁，將她拖上馬放在身前坐穩，趕了趕馬，抄小道回了客棧，馬停住的一瞬間，她一個身形不穩，頭徑直倚在了他的脖頸上。他暗嘆口氣，側過頭來想扶起身前爛醉如泥的人，目光卻在觸及她脖頸之時停住，帶了幾分詫異，然而那只是稍縱即逝的神色，墨冥汐的喉嚨里適時地響起液體翻滾的聲音。他愣了愣，慌忙扶她下馬，卻又不見她吐出，直到將她扶至房門前，她才像是找到了方向，步履平穩地走到茅房，“哇”地一聲吐了個干凈。看起來全然不似爛醉了的人，兩只眼睛霎時恢復了光芒，自顧自地回了房，順便在房門前摔了一跤。

他這才放下心回房，點了燈，坐在床鋪上褪去外衫擱在枕邊，拉了被子躺下，一側頭便聞得到枕畔外衫上傳來的陣陣不同于自己身體所帶的一種清冽幽香。

次日清晨，墨冥汐沿著樓梯從二樓下來，客子儒正端坐在內里的桌旁吃茶，聽得她的腳步，偏了頭，光線薄而輕在他臉上傾瀉出了一層薄紗。他卻周身都透起一股子晶瑩剔透的清爽氣兒，平白地就驅走了她一身宿醉后的頭痛和熏染不去的酒氣。

他笑了笑，露出潔白的牙齒，細細的丹鳳眼亦隨著那笑微微上挑，幽藍的眸子頓時起了流動的漣漪，“你醒了，昨夜睡的可好？”

她嘆了口氣，“我昨兒可是大醉了。不過倒也無甚大礙。隱約記著似乎是進屋就躺下了，這一睜眼就是天明了。只是酒量不大好，還稍有些頭暈?！闭f著，走至桌旁，加工包袱放在一側的凳子上，道，“我此次進京，不過只是為了個功名，如今事已達成，便要回鑒典去了，不過昨日我看你……”她頓了頓，接著道，“罷了，你先去吏部應試罷，若一時半刻的不上現成的官兒做，隨時可以去鑒典找我，且不說我那兒正缺個能出謀劃策的人，單就你自個兒而言，歷練歷練也總是好的。”

客子儒自是應了，二人用了早點便各自離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