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夜的時候，墨冥汐的門口有人敲門，她看了看門外的身影，問，“平平么？”

“是，我可以進來么。”

“進來吧，門只是虛掩著?！?

于是她緩緩地拉開門，試探著向房里看了一眼，卻見墨冥汐依舊衣著整齊，就著蠟燭微黃暖洋洋的茸光讀書，見她進來才抬了頭，沖她隨和一笑，“怎么了？”

燭光下的墨冥汐有一種莫名的柔和，就像是春日里從不晃人眼的和煦陽光，帶著些初春常有的乍暖還寒,卻又是無比地清冽,她握著筆,左手托住右手垂下的袖子沖她風輕云淡的笑著。

這對于墨冥汐而言或許只是夜晚疲憊時的無意之舉,卻深深以驚鴻的一瞥印在了平平的心上,直至多年之后她只要她閉上眼睛，就會看到眼前浮現出的點點燭光里，墨冥汐銀灰色的袖口，攤開的泛黃的書卷和寫了大半的紙卷上透出的淡淡墨香和即將運于紙上的漆黑狼毫，以及燈盞邊上剛剛凝住的燭淚。就仿若墨冥汐的笑容裹攜著她的力量照亮了前方的未知。

平平又一瞬間的愣神，隨即臉上就有了淡淡若無的緋紅，她頓了頓，帶了些撒嬌的意味，“我睡不著，害怕，能過來睡么？”

“好，你去睡吧，我在椅子上湊合湊合就好?！?

“我一個人睡不著。”她看著墨冥汐開始威脅，“我要是睡不好，明天趕路的時候我就會折騰你，那樣你就會來不及趕上科舉了?！?

“所以呢？”墨冥汐饒有興趣地問。

“你陪我睡好不好?！?

“那你就乖乖去躺下，我會在床邊守到你睡著了再睡的，不信？我把椅子搬過去。”

“不用?！逼狡竭B忙摁住她，一臉嗔色地道，“奶娘向來都是抱著我睡的?！?

“奶娘？”墨冥汐微微蹙眉。

“是啊，她待我極好的，我到底沒舍得她走，爹爹向來最疼我的，我……”

墨冥汐搖了搖頭，暗嘆，到底是小孩兒的心性兒，只得安撫道，“我知道這窮鄉僻壤的地方你定然會害怕，那我就摟著你到你睡著了再去睡，可好？”

于是墨冥汐只好一手摟著她，一手執書，坐于床沿上細細研讀起來。

平平睜開眼睛的時候，墨冥汐的右手依舊摟著她，左手的書正搭在膝上搖搖欲墜，臉上的表情就如同一只倦極了方才熟睡的波斯貓。

她心里莫名地升起一股欣喜，突然間墨冥汐的眼皮動了動，她連忙假裝閉上眼，然后聽得一句，“平平，起床了。”方才裝作睡眼惺忪的樣子翻身下床。

用過早飯，墨冥汐付了賬，拉了平平上馬。百忙之中竟也能將平平護在自己的身前并保持著兩寸的距離同時拿著書快步趕馬。

很快，墨冥汐看完了所有的書，加快了趕路速度，不多時便到了京都。

甫至城門口，就有人迎上來，雖也是漢人打扮，但一開口就表露了他紅典人的身份，“小姐啊，夫人說你要來京都，少爺還不信，這路途遙遠，十分危險，您怎么就一個人來了呢？”看她欲開口解釋，便又道，“算了，你先同我回去吧，少爺正等著呢。”

“薩尼，等等。”她跳下馬，依依不舍地同墨冥汐道別，“我們一定會再見的，對么？”

“有緣千里來相會，無緣對面不相逢?？礄C緣吧?！?

“那我們一定會再見的?！彼蠓降匦πΓb模作樣的拱手作了一揖，朝墨冥汐眨了眨眼睛，隨薩尼而去。

墨冥汐瞅了瞅空空如也的書簍，隨意拿包裹裝了剩下的物什兒，卻再也不見書卷的蹤影。

待到平平轉過頭想問墨冥汐姓甚名誰之時，已不見她輕裝上陣的背影。

【兩日后】

科舉正式開始，墨冥汐拿了舉人的證明由人領著入了院內的考場，考官聽說是墨冥汐，不一會兒便親自來問道，“墨大人，您可否要換間大些的屋子……”

“不必了，都是科舉的人，如此易招人非議。”她語帶笑意打斷他，“在下謝過大人美意，但這當口想必大人也是十分忙碌，在下又怎好再勞煩大人呢?！?

考官頓了頓，轉而滿臉笑意，“大人言過了?！彪S后倉促離去。

考卷還未送來，她坐在椅子上環顧四周，分隔開來的每間考場都空間逼仄，幾乎難以容膝，還得自己帶干糧，更可怕的是……接連三日的考試中，吃喝拉撒之類的，統統都要在這里解決。

“也不知道客子儒到了沒有?！卑贌o聊賴之際她微微嘟囔道。

然而不得不說的是，墨冥汐總有一點似是輕微潔癖，又似是強迫癥作怪的心理，從一走進這里就開始抵觸這里的一切，從氣味到顏色再到布置，無一不讓她厭煩。于是她只好在頻頻蹙眉的夾縫之中尋找作文的靈感。而自從右邊屋子里的考生在這般酷暑里還密不透風的空間里暈倒并被安靜地抬走之后，她便決定考試這幾日絕食，因為在隔壁門開的一瞬間帶起的烘臭味讓她想到了夜晚周遭連綿不絕的放屁、磨牙、打呼嚕的聲音。她深深打了個冷戰……原來人真是可以被逼到這般惡心的份兒上的。

如此以至于她交卷之后已近暈厥，踉踉蹌蹌地去了客棧。胡吃海塞一頓之后便是一夜好夢——遠離放屁、磨牙、打呼嚕與異味。

之后自是一路披荊斬棘的入了殿試的行列，入殿的時候還看到了客子儒。于是便輕輕頷了首，各自作答起來。

試后客子儒本想告知她關于她娘墨劉氏想去看她的事情，然一出殿門便已不見了她的蹤影，想想也只好作罷。

數日之后，墨冥汐正在處理軍務之時客棧的門便被人敲開。

“墨大人，皇上請您進宮一趟。”是太監獨有的尖細嗓音。

“勞煩公公稍等片刻，在下換過衣服便起身。”

“老奴就在門外，墨大人有事知會一聲便是?！?

于是收了書卷，換了套衣物，隨那太監入宮在殿外等候傳喚。

“公公貴姓？”墨冥汐突然轉頭問了一句。

“老奴免貴姓趙，方才引了你來，又剛進去的是袁公公。”他低眸答道。

“呵。”她不可置否的輕笑一聲，真是自覺，不愧是宮里的老人，“可是皇上身邊的那位總領袁公公？”

那趙姓的公公正要答話，里面就出來了人叫。她看了那趙公公的臉色，心下已有了七八分的明白，然而這般一想，不禁又忐忑起來，只亦步亦趨地進了正殿。

她卸下佩劍，向前一步，兩邊寬袖一抖，雙手疊放，額頭抵于手背上朗聲道，“臣叩見陛下，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墨愛卿平身，想不到墨愛卿不僅一表人才，善于行軍用兵之道，亦精于文賦，政見不凡哪?！?

她連忙又跪下，“陛下，臣惶恐……”

夏齊從殿上走下，親自扶起她，“你小小年紀便有此成就著實不易?！彼麌@了口氣，“也不知道為什么，看著你朕就能想起朕那遠嫁源朝的皇妹，尤其是那鼻子，真真是像極了。罷了罷了，都是些舊事了?！彼呐乃募?，“你想朕給你什么功名？”

她埋首片刻，再次跪下，道：“求皇上賜臣次進士及第?！?

夏齊看了看她，亦未叫她起來，轉身回到御座，“可愛卿文才著實不凡，給你個狀元榜眼的也算不得什么，你這樣豈不是叫群臣說朕不懂得知人善用？”

“臣絕無此意，請皇上明察，臣只為消散流言，無意功名。”

“罷了，朕自有分寸，你退下吧?！?

“是。臣告退。”她應了一聲，倒退著出了殿門，心里卻七上八下了好幾日，小心思忖著皇帝話里話外的意思。

〖謝謝隱一時的咖啡

葉子的評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