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惦念
- 云裳花開
- 迷迭阿九
- 3296字
- 2013-04-15 11:27:36
當江秋柔遭遇隱藏多年的真相的偷襲時,失約的顧長河這邊也并不輕松,子公司在郊區項目的倉庫發生了火災,甚至都驚動了地方政府,兩名工人受傷,所幸的是傷的都不嚴重,倉庫中的建設物資大半盡毀損失巨大,將延誤施工進程。顧長河之所以沒有按時送江秋柔去機場就是忙于解決這件事,他一早聽到消息后,就從公司總部趕往事故現場監督救災事宜,之后又馬不停蹄地去醫院探望受傷的工人。等他精疲力竭地處理完事情后,才想起今日要送離去的江秋柔,然而等到達她的住所時已經十一點,房間里空蕩蕩的沉默無言地斥責著他。
然而,安靜的環境漸漸熨平高度集中的注意力,情緒松垮下來,連同身體一并變得疲憊不堪,他脫下西裝外套,扯了扯鎖在咽喉的領帶,整個人向沙發中深深陷下去,摸出手機,上面沒有她的一通電話和消息,他有些無奈地苦笑,該不是生氣了吧?電話打過去無法接通,應該已經上了飛機。
顧長河環顧四周,發現房間收拾的格外整齊,唯有茶幾上凌亂地攤著幾本書和一包煙,他現在已經不怎么抽煙,偶爾忙起來會抽一兩根提神,此時,他拿起茶幾上的那包煙抽了起來,隨手翻了翻那幾本書,雖數目不多但各涉一個領域,有哲學、心理學、建筑、旅游,還有三島由紀夫的小說,凌亂的姿態頗像它們的主人。他將書擺放整齊,給弗朗西斯撈了一條小魚,看它精神奕奕吃完后才緩踱著離開。
逃離婚禮現場的江秋柔跳上出租車后,終于踏上了歸家的路途,淚水沖刷過后的眼睛泛著些許腫脹感,車窗外滿世界的綠色在她眼前奔騰不息,離家越近,心境愈發忐忑。上次回來好像是大三,這些年賭氣似得鮮少回家,連母親都冷落了不少,不知道她是否安好?這個世界上她最放不下的,就是死都不肯離開父親的母親,她無法原諒父親,卻也帶不走母親,唯有僵持著駐扎遠方,每個月與母親通一次電話。一路上的風景熟悉又陌生,家的氣息漸漸接近,江秋柔不知道這一次到底該如何面對父親。
到家后她按響門鈴后靠在行李箱上等開門,再次即將面對的門內世界,讓她平靜后的情緒又開始泛起漣漪,這時候,身后忽然傳來一個聲音:
丫頭!
這個聲音瞬間擊中心臟,她身體僵硬了幾秒鐘,轉身看見正朝這里走來的父親,那一刻,多年來盤亙在意識中的憤怒、恨意突然溜地無影蹤,她不由自主地開口吐出兩個字:爸爸……
女兒已經很多年沒有這樣叫過他了,這個已入天命之年的男人短暫地停了下,又加快腳步走上前,眼睛里氤氳著濕氣:
回來怎么不提前跟你媽說,好派車去接你。
還沒等江秋柔回答,門開了,張媽喜出望外地一把摟住她大喊:
柔兒!你可算回來了,想死張媽了……
自江秋柔記事起,張媽就已經在江家了,可以說她就是張媽看著長大的,張媽幾十年如一日地守在這里,為他們家燒飯、料理家務,照顧他們的日常起居。父親剛外遇的那幾年,閉門不出的母親幸虧有張媽陪著,才挨了過去,雖然她不識字從不講什么大道理,但性格耿直為人善良,江秋柔一直很尊敬她。
江秋柔松開行李箱也抱住張媽,張媽又哭又笑地問她這幾年過的好不好,激動地寒暄了好久才如夢初醒般拉著她進去,這期間父親都沒有做聲,沉默地幫忙把行李拿進家,只是一貫秋肅的神情絲毫不掩地閃爍著喜悅。江秋柔環視家中,沒有發現母親的身影,就疑惑地問張媽:
媽媽不在家么?
哦,你看我這記性,一高興起來就忘了這茬了,我現在就打電話讓她回來!
打完電話后,張媽挨著她坐下說:
你媽最近經常脊背酸疼,聽說經常推拿對緩解脊背酸疼很有效果,就去試了試,確實效果蠻好,便兩三天去一次,沒料想今天正趕上你回來。她天天盼你回,今兒個可總算盼來了,指不定得多高興!
聽完,江秋柔隱隱擔心起來,母親一向體弱,但以前從來沒有過脊背酸疼的情況,不知道這次嚴不嚴重。每月通電話,她總是說家里一切都好,自己身體也很健康,次次都報喜不報憂,而江秋柔竟然沒有懷疑過。在她的意識里,母親還很年輕,是她累了可以依靠、心痛了可以傾訴的對象,不曾想過歲月在日漸豐滿她羽翼的同時,也在摧殘著母親的韶華。
張媽看出她的擔心,忙勸解道:
年紀大了人是會不斷有點小毛病的,你媽媽身體還算不錯,這點小問題不妨事,經常推拿推拿很快就會好利索的。
她們二人熟絡地談話,江山坐對面抽著煙不發一言,這些年他對女兒唯一的了解就是每次妻子與她通完電話后轉述的信息,多年前女兒尖利而憎恨的眼神始終戳在他的心間,自她上高中起,父女二人對話的次數屈指可數,每次交談必會以爭執結束,而這些年連爭執的機會都沒有了,女兒長大了,大到不需要父親的庇護也能一人獨闖天涯,她獨身在外一定吃了不少的苦,卻決絕地不肯接受家里的一絲幫助,妻子偶爾提起這些事,語氣里除了心疼女兒,或多或少還有對他的抱怨,唉,做為一個父親,他太過失敗。
沒過一會兒,門口有開鎖聲傳來,江秋柔忙起身朝門走去。徐曼文一手提著女兒最愛吃的劉記面皮一手拿著鑰匙開門,心下急著見女兒,然而鑰匙卻怎么都插不進鎖孔。
江秋柔從里面推開門,徐曼文大步跨進來一把將江秋柔攬在懷中,頃刻淚流滿面,不停地喃語:
柔兒,你總算回來了,總算回來了……
江秋柔雖然強力壓制著情感,但眼淚也奪眶而出,她無聲的抱緊母親,貪婪地嗅著母親身上熟悉的氣息。
張媽接過太太手中的面皮,用手擦拭著眼角去了廚房,站在旁邊的江山看到這一幕,悄悄地轉過身。
徐曼文拉著女兒的手,挽著丈夫向客廳走去,這一刻,她足足等了五年。江秋柔順從地任母親撫摸,她已準備好迎接的責怪并沒有到來,母親只是攬著她的肩膀事無巨細地詢問她的近況,住什么地方,每天吃些什么,身體如何,工作是否順利,她一一詳細作答。
張媽把面皮盛放在碗里,調好,端進客廳,母親說:
午飯吃過了沒?這是你最愛吃的劉記面皮,想著你饞,我特地過去買了碗。不過,你不餓的話就先放著,晚上再吃。你看我這記性,調好的面皮到晚上就不爽口了,沒關系,咱們待會再去買一份……
江秋柔打斷母親:
我正餓呢,中午去參加了阿祺的婚禮,見了不少老同學,光顧著聊天了飯都沒怎么吃。
是么?那就快吃吧!
在母親溫暖的注視下,江秋柔端起碗品嘗著久違的美味,邊吃邊聊。高中畢業的時候她拿著畢業照片把阿祺指給母親看過,沒想到過了這么久,母親還記得他。
阿祺的結婚對象是誰?
是我們高中的同班同學,品學兼優的那種女孩,性格特別好。
早早把婚事定了,他們父母相比會放心許多,過不了幾年差不多能抱上孫子了,呵呵,阿祺那孩子挺孝順。
她和母親、張媽聊起了天,余光瞥見父親站起好像要出門。
張媽,你給柔兒洗點水果,我出去一趟。
父親說著就往外走,母親追過去與他低語了幾句,目送他離開后回到江秋柔身邊坐下。
你爸爸見你回來其實心里高興的不得了,就是嘴上不肯說,你們倆這倔脾氣簡直是一個模子刻出來的。他下午本來還要回公司,這不也不打算回了,直接出門去菜市場和超市買菜去了,說要親自下廚給你做好吃的。
江秋柔不知道該怎么接話,唯有微笑著沉默,片刻后,岔開話題問母親的身體狀況。
看過醫生了,沒什么大問題,只消多捶捶、多運動運動,慢慢就會好。最近到老中醫那推拿了幾次,感覺好多了,應該過不了多久就沒事了。柔兒,我倒是很擔心你,遇到什么事別只會生扛,有時候要學著服個軟,讓別人幫幫忙也成……
對于母親和張媽的叮囑,她全都一一應下,她們也好似知道她不會改變執拗的性格,講完后又心疼地嘆息。
柔兒,你也不小了,該找個男朋友了,在那里有個依靠我們也放心一些。瞧你這次回來又清瘦了不少,怎么不知道好好照顧自己呢?
提到男朋友,江秋柔想起了顧長河,但她卻無法將實情講出,倘若告訴母親,無疑會觸動母親的舊傷疤,他們家變成現在這樣正緣于第三者的出現,母親無論如何都無法接受自己心愛的女兒竟然也是個第三者的事實,即便她的初衷很簡單,沒有一絲破壞別人家庭的惡意,但改變不了破壞者的身份。
江秋柔突然意識到生活好似一個巨大的陷阱,她拼盡全力逃離一個困境,卻不知不覺地陷入了另一個困境。作為被破壞家庭的受害者,那些年冰冷的記憶始終是縈繞在她心間無法揮散的陰影,而作為破壞者,道德枷鎖與無跡可尋的渺茫未來,同樣逼得她幾近窒息。人生怎么變成了現在這個樣子?難道這是她永遠也逃不掉的宿命?
午后陽光明艷,窗外花園里一片姹紫嫣紅,遠方有鳥兒的脆啼聲隨風傳來……此時此刻,她被這熟悉又陌生的美好感動得久久不能平靜,再次眺向遠方的虛空,曾經的憧憬已然不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