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了飛機，江秋柔按照阿祺給的地址，直接打車去了舉辦婚禮的酒店，幸運的是她趕到時婚禮尚未開始。然而，當她拖著行李站在人群中時，周遭陌生的面孔令她稍稍有些不安，她有些慌張地搜尋著云景褀的身影，遠遠地看到他和新娘正在應酬客人。

目光觸及到云景祺后，她整個人都放松了下來，安靜地站在一旁細細觀察起云景褀。看他的神情，已然褪一份青澀，多了一份成熟穩重，周身似乎依然如七年前那般隱隱地被陽光籠罩。年月沒有給他多刻一道痕跡，也沒有強加一絲濁氣，他安好的一如昨日，旁邊的白紗女子依偎著阿祺溫婉地淺笑著，幸福四溢開來。雖同學三年，但她的樣貌江秋柔已全無印象，聽阿祺講，女生在學生時代很努力，大學畢業后又進入北大研讀法律，是個溫柔而有韌勁的女孩，如今親眼見過，江秋柔不禁替云景褀感到欣慰。

正跟賓客講話地云景褀不經意間看到了遠處的江秋柔，不禁怔住，眼神中流露出些許驚詫，新娘見他有些異樣，便順著目光看過來，見江秋柔正朝他們微笑著打招呼，新娘與云景褀耳語后挽著他走來。

阿祺，恭喜你們！江秋柔把紅包與禮物送給新娘。

謝謝你大老遠地趕過來，秋柔，不知道你還記不記得我，我是謝依婷，高中三年我們都是同學啊。新娘很健談。

都老同學了，怎么會不記得！江秋柔善意地撒了謊，眼神余光瞄到云景褀嘴角偷偷浮起了笑，又神色如常地接著說道：依婷，今天你很美。

謝謝。畢業后這么多年不見，你也愈發的清麗了。

江秋柔與并不熟悉的新娘寒暄了一小會兒，卻與云景褀未講幾句，自從見了她后，他的神色有點奇怪，但哪里不對勁，江秋柔也說不清楚。他把她安置在高中同學的那桌后，就和新娘一起匆匆離開應酬其他賓客。

過了一會兒婚禮正式開始，與大多數婚禮一樣，現場不時地響起笑聲與掌聲，盡含祝福。大學期間，江秋柔曾去星級酒店做兼職的婚宴服務生，對各種婚宴早已習以為常，但這次她觀看的格外認真。

席間，高中同學們都對她的變化驚訝不已：

秋柔，你瘦了許多誒！與高中時相比，完全是兩個人！一個女同學講道。

是么？江秋柔有些不自然地應付著。

絕對是啊，快講講你怎么瘦下來的，給大家分享一下，我們大部分人好像都比以前胖了許多，哈哈，現在是逢人比談減肥啊！

可能是因為平常比較忙，自然而然就瘦了。

唉，世事多變啊，我們當初還以為你和景褀才是一對，沒想到啊……

說話者被旁邊的人碰了一下，大家默契地轉移了話題，開始聊彼此的工作、薪水，誰進了國企福利待遇特別好，誰打拼了幾年自己當了老板，把生意經營的有聲有色，誰大學沒上早早結婚生子日子過得安穩富足，誰還在讀研升博前程萬里，誰大學畢業后已經出國深造斷了音訊……

江秋柔本就拙于應對陌生人，夾在一大群人中央，她的沉默寡言依舊如高中時那般與周遭格格不入，中途她離開酒席，到樓下的休息區抽煙透透氣。安靜的抽完一根，第二根剛燃著就被人奪走，江秋柔驚愕地發現煙到了云景褀手中，她盯著他似笑非笑的臉，不知為何心底涌出一陣不悅，也沒有重新奪回那支煙，而是起身出了酒店，向旁邊的竹林走去。

幽靜的竹林并沒有撫平胸中翻滾的情緒，江秋柔有些不解，自己這是怎么了？過了片刻，身后傳來熟悉的腳步聲，她不用回頭就知道那是阿祺。

你怎么還在抽煙？我以為你早就戒掉了。

江秋柔踢著腳下的石子沉吟片刻，轉身盯著他的眼睛：

有些習慣我并不想改變。

云景褀習慣了她的執拗，低頭苦澀地笑著說：我卻想改掉。

譬如？

喜歡你。

話音落下，頓時一道電流穿過江秋柔的身體，她一臉錯愕，甚至懷疑自己聽錯了，一時間，多年來的種種像潮水般呼嘯而來，砸的她有點眩暈。江秋柔用手撫了撫額頭，完全沒明白發生了什么事。

阿祺，你說什么？

云景褀長嘆一聲，在身旁的長椅上坐下，把剛剛從江秋柔那里奪來的那支煙點上，自己抽了起來。江秋柔第一次見阿祺抽煙，更從未見過他如此頹廢的神情，心底深處那塊柔軟的地方被輕輕觸動了，她不再言語，順從地坐在云景褀身旁，聽他絮語：

上次一別就是七年啊！以前總覺得日子過得太慢，從來沒想過如今我們的日子不再是用天、月，而是用年來計算，這么多年就這么一閃而過了。

九年前剛見到你時，我想世上怎么會有這樣的女孩？那時的你對于我來說，完全是另一個世界的人。跟你接觸多了后，發現你是個內心強大做事、特別專注的人，仿佛只要你想做哪件事，打定主意做后就沒有辦不到的，事實也確實如此。當時我們高考競爭的十分激烈，許多人夜以繼日地學也不一定能考上大學，而你僅用了半年時間就如愿以償。高三畢業后我和幾個同學相約去了學校一趟，看到光榮榜上你的名字，幾乎都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可知道，你的事跡在同屆學生中幾乎是奇聞一件，直到現在老同學們相聚，還依舊對這件事津津樂道。

江秋柔接過話低聲喃道：那純屬運氣好而已，我也沒有想到……

云景褀苦澀地笑著說：

那些年你毫不自知地閃耀著，在你身邊，我就好似一個跟隨在騎士旁邊的人，默默地看你穿越黑暗，被年月打磨地愈發堅強、愈發熠熠生輝，而我唯一能做的就是在你需要的時候幫你一把。當時，我能嗅到環繞你周身的流離氣息，也很清楚那兩年你最想做的是就是盡快離開，卻從來不知道你拼命追逐的未來到底在哪里。我的路途清晰可見：升學、工作，在家鄉安穩地度過一生。

我們原本就是兩個世界的人，走的是完全相反的路，兩年的交集只是你動身去遠方前的短暫停留，你可能從不知曉，課間十分，我常躲在人群里看著你的背影煩惱要不要告訴你我的心意。暫且不說你不接受我會如何，即便我們在一起了，可能最終還是逃不過爭執、破裂的結局。如果一開始就能預知到這樣的結果，我們又何必開始……

聽到這里，盤亙在江秋柔心中多年的疑慮終于有了答案，原來，那熾熱目光的主人不是別人，正是最在乎的阿祺！

她在心里默默言語：傻子，我逃向遠方是因無處可棲；你曾是我最親密的朋友，我初次見你時已然心動，但怕說破后你也會如父親般遠離我；其實，當時只需你一句話，我天涯海角必定相隨。

江秋柔強忍住淚水，不知道是該譏笑自己還是嘲諷命運，這些年一心追求幸福，豈料早在七年前與它擦肩而過，此后將被封在見不光的角落枯守虛無，再度傷的體無完膚后，依舊自欺。當初我們為何不能勇敢一點？我害怕失去，你不愿嘗試，看來我們的懦弱才是驚人的一致……

云景褀的聲音已變得有些沙啞：

這些話在我心中已藏了七年，長久以來，對你的感情不但沒有隨著時光的流逝而消退，反而漸漸釀成了苦酒，是時候來做個了結了。我們從畢業起就未見過，唯有今天才有機會當面告訴你，小柔，我可能需要用一生來忘記你了。

江秋柔仰視天空，故作輕松地說：

不要小看時間的力量，它能讓我羽翼豐滿地奔走他鄉，也能輕易抹掉任何你想忘記的事。

云景褀抬頭盯著眼前人，她的神情已不復往昔般陰郁愁苦，忽明忽暗地眸子中隱隱透著風淡云輕的光芒，這不由得令他更加困惑。

小柔，可否告訴我，你曾經有沒有一刻真正喜歡過我？

這一問讓江秋柔好不容易維持的鎮定幾乎全部遁形，她慌張地避開他的眼睛。他們兩人已經在相反的路途上走的太遠，如果告訴他事實，可能會打擾他繼續未來的美滿生活。過去的已經過去，錯過的也已無法改變，如果她和阿祺兩人中有一人能幸福，就足夠了。江秋柔看的出新娘是個溫柔賢惠的人，他們兩個在一起才能幸福，而這難得的幸福完全沒必要因一個無關緊要的人消弭、破裂。

想到這里，江秋柔心里有了決定，她重新抬頭直視著云景褀，似笑非笑地說：

我們不一直都是最好的朋友么？

云景褀眼中的期待瞬間黯淡：

我早該料到是這樣的結果……

江秋柔起身，攏了攏鬢角被風吹亂的發絲：

快些回去吧，別讓新娘和客人等久了。我今天一下飛機就趕了過來，家中有點急事，我也該回去處理了。

云景褀依舊呆坐在那仿佛沒有聽到她講話，江秋柔沒有再停留下去，回到酒店與新娘和同學道別后，拖著行李箱一路逃似地離開。坐上出租車后，江秋柔關掉手機，淚水開始洶涌而出，心中某件東西生生地碎了一地，她知道，自己不僅錯過了最好的時光，連那時光里的人也失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