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見那亭子中坐著一個穿著藕色立領襖子，帶著珊瑚瓔珞圈，頭發梳得油亮的婦人，這婦人削尖細腰，長挑身材，丹唇未啟卻噙著笑意，著實和藹可親。

“大姐姐。”素茹上前施禮道。

大娘子，李素凝，是李府太太的第一個孩子，端的是舉止之間透露的得體，這份得體，怡然自得仿佛早已經印入了李府大小姐的骨子里。

李素凝嫁與南安王府實在算不得高攀，李府泊如雖在這慶安自稱持節，但回了京城的地界也只能老老實實的打著清安王次子的名號。李家太太張氏則是定澤王張允和的嫡親胞妹。

李家這府邸，端得就是皇親顯貴百年大族。

李素凝放下手中的豆綠琉璃茶盞，掩面笑道：“幾年不見，六妹妹怎的還這樣好含糊。”

忍冬為素茹搬來一尊小墩，瞪著杏眼：“那管婆子也忒囂張了些，娘子不過幾天不在家中，太太便這樣被下人糊弄，現下婆子媽媽的竟也敢這樣輕賤家里的娘子了。”

素茹憨憨的拍了拍半舊的黛色襟襖，笑道：“大姐姐又不是不知我向來沒脾氣的。”

“黛色竟是最襯你的，可這渾身上下也就這寶石鐲子還像我李府的小娘子。”說著，李素凝又拿起了那只豆綠的琉璃盞挑了挑眉毛，“可見又將份例當了去。”

李素茹調皮的抬了抬手，“大姐姐送的繳絲鐲子最是值錢，也不知哪家當鋪識貨些，好叫我當了它。”

“父親還是如以前一般嗎？”李素凝卻嘆了口氣，握住李素茹的手。

說著有些寬慰的將另一只手搭在李素凝手上：“好在太太常常關懷，也常默許我將東西當了出去，母親的病總能控制一些，總歸有父親在上面壓著·····”

“昨日我才見了常風，是個和你一樣心地善良的孩子。”李素凝說著眼眶有些發澀，“我總歸虛大你們幾歲·····”

李素凝到現在還記得五年前，她下定的那一天。

大雁南飛，是個不可多得的好日子，江南南安王家是詩書大族，對這些“縟節”最是在意，采納前竟送了一對大雁下定。

送兩只大雁，原不是什么大事，不過是士族自恃身份，附庸風雅罷了。

可偏偏，安慶持節家的大小姐最是不喜這些彎彎道道，不知從哪兒看到了些畫本子，整日穿著男裝到辯館與各派弟子辯學。

好在醴朝民風開放，這李素凝的作為竟也在安慶博了些美名。

安南王家自南邊來下定的人，剛著陸，才17歲的李素凝便帶著丫鬟，著著男子圓領赤色滾邊袍子，如市井婦人一般。

指著來人便說：“南安王世子連詩句念的都不如我順，現在竟這般附庸風雅了？如此勞民傷財，不明所以，若不是父母之命，我怎會嫁與這樣的蠢物。”

這來下定的人乃是南安王世子族叔，竟也有些氣度，詰然一笑，一句話也不多說，拂袖而去。

可這事傳到李家卻不竟然，世人皆知南安王世子南安懿素有才名，李素凝這番作為若是男子尚且要被議論一句狂妄，何況是對即嫁婆家的評價。

事情在安慶城中傳開，也成了實打實的笑話，

這番作為，在那群辯館夫子嘴中倒是如“五斗米”一般的美事，在李張氏與李泊如眼中卻早都塌了幾次天。

張氏氣急了，打了李素凝一巴掌，李素凝作為家里的第一個孩子，從小千寵萬愛，母親也從未動過她一個指頭。

父親更是從小親授學識，更在家中請了幾位老儒啟蒙，從小便是如男子一般的看待，從未拿女紅之類的俗物責范過她。

如此這般，李泊如只將李素凝“罰去”天重城慶安王王府的家祠。

李素凝收拾包袱去天重城前，胡氏卻抱著她啼哭不止。

李素凝不解：“父親又沒有真的責罰我，母親為何這般傷心？”

張氏聞至此處，哭聲更見（xian）：“原來只當你小，對人情世故通曉少些，總也是情有可原，如今竟叫辯館的夫子將你教成了癡兒，可你活在這世上，總也是女子，如今竟這般輕狂·····”

李素凝不以為然，卻鬧著要帶一姐妹同去天重城，可李府一共五個娘子，胞妹李素清不愿陪姐姐再丟人，姨娘們也不愿帶累了姐妹們的名聲，頭疼腦熱，竟一齊發了起來。

胡氏禁不住李素凝纏磨便強令五歲的六娘子帶著奶坶坶與她入了京。

李素凝原以為入京便是父親最輕的責罰，卻不想，入京后的日子卻是她這輩子最不愿回憶的，若不是素茹常常奶聲奶氣的叫著大姐姐，小手大手的牽著·····

想到這兒李素凝忍不住打了個寒顫。

“大娘子？大娘子？”忍冬拍了拍有些發呆的李素凝“總不好叫管媽媽太過為難。”

大娘子不以為然的拂了拂胭脂色的宮絳：“讓那婆子上來吧，叫她與我一同帶著六妹妹去看母親。”說著牽起素茹的手向假山另一邊走去。

“也該讓府里的婆子知道些規矩。”大娘子說著握緊了素茹冰涼的小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