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做了好長的一個夢，夢里只有阿娘，阿爹和我的五個哥哥。

“阿陽。”

在夢里，我瞧見有個小姑娘揪了花房姑娘的發帶，眨眼間又偷偷去敲夫子下課鐘。

她一路上放聲笑著跑著撞到我身上，瞧著她的眼睛，我是那樣歡喜，歡喜得幾乎要大叫出來。

我伸出手扶她，指尖還沒碰到她的肩膀，小姑娘驀地就化作了煙在我指尖繚繚散了。

“阿陽，是我啊。”

我夢見我穿著最愛的紅楓長裙，我像在望著誰，那個模糊的身影輕輕撥開了層層的迷霧，可他的面容還是藏在云霧后，衣擺帶著初春的晨露。

他對我伸出一只手，輕輕叫著我：“阿陽，把手給我。”

我疑惑地看著他：“你是誰？”

“！！！”

一道刺眼光暈閃過，心臟猛的一縮，我竟跌入水中，碧水沖刷著我的眼睛，嗆著我的口鼻，拽著我的身體。

窒息感斥訴著渾身的器官，一呼一吸全是水，身子不停往下掉，我害怕急了，水噎住聲道，我想要大喊喉嚨卻沒有聲音，手腳卻掙扎，身子掉的越快。

水好冷好冷，救命……

“小郡主！小郡主！”

“……”

好多人喊著我的名字，聲音亂糟糟地揉在一塊。

“嗯……”

我微微睜開眼，模糊中看到好幾張臉，她們的頭頂的太陽明晃晃地照下來，刺紅了雙眼。

“……”

好久沒聽過別人喊我……小郡主了，這個封號像是上輩子的事了。

“小郡主，您沒事吧！別嚇奴。”

她們驚恐不安地圍著我，戳了戳我臉，見我一動不動的，嚇得魂都快散了，哭哭啼啼地喊著我。

“……”

這哭聲可真像夢里那個人死了的那會時候，那群侍女還是這樣嗚嗚嗚的哭，跟要把五臟六腑都哭出來一樣。

抽泣聲中一個女人的聲音格外冷厲：“你們這群沒用的蠢丫頭！一會等著挨罰吧！”

這個女人的聲音倒是熟悉，我好像聽過又好像沒有，果然是年紀大，記性越來越差了。

我極慢極慢地眨了眨眼，陽光照的我眼睛生疼，后背很痛，身子卻異樣的輕。

我清了清嗓子問：“這夢里？”

夢中夢？我記得自己好像已經死了啊。

原來人了死了以后不是直接變成鬼，而是會先做一場夢。

那女人抱起我，她的懷里可暖和了，不過我不習慣被人抱著。

我抓著她的衣服，喘氣道：“你是誰？”

做夢還要喘不上氣的？

她動作極輕生怕傷了我，聽見我的話后竟是猛地一愣，結巴道：“小郡主，我是阿秋啊。”

阿秋？

我的腦子鬧哄哄的，我的嬤嬤好像也叫阿秋，還不等回過神質問她，我的眼淚卻先流了下來。

“……”

一滴滾燙的眼淚落在我的手背上，心田似久旱逢甘露，眼前驟然一片清亮，那女人的模樣深深映進我的眼里。

我的手顫抖地摸著她的臉，連聲音都在發抖：“阿秋？你還……”

你還活著？

阿秋抱著我，輕輕拍著我的背：“小郡主這是嚇著了，莫怕莫怕，阿秋在呢。”

我用力地抱住她，終于抑制不住地抽泣起來，我做夢都不敢想還能再見到她。

除了阿娘和幾個哥哥，阿秋是最疼我的人了。

上輩子阿秋死的時候，我生了一場大病，我的夫家不肯我回來送她，我連她最后一面也沒見到。

懷抱是那樣真實，前世死的那樣狼狽，我不禁放聲大哭，我對不住她，所以我從不敢夢見她。

“小郡主，不哭不哭。”

如果阿秋還活著，那么我現在該是幾歲？

低頭看看自己的手，雙手細嫩白皙。

我詫異一怔，哪里像我的手？！

要知道我嫁入夫家后就沒過過什么好日子，雙手經常腫的像醬豬蹄一樣。

不過，我抬起手在空中翻弄，這手也太小了，一點也不像大人的手，倒反像孩童的，身子也小小的。

我是做夢回到了小時候？

后背后知后覺地疼起來，我擦了擦眼淚，那棵樹？我是從樹上掉下來了？

我四歲那年好像從樹下摔下來過，為了這事阿娘還命人砍了我后院的歪脖子樹。

這一年官家改年號為紹安，所以我記得特別清楚。

所以……

我沒死？這也不是夢？我這真的回到了四歲？

阿秋輕聲哄著我：“小郡主沒事的，阿秋抱你去看大夫，看了大夫就不疼了。”

我抬起手，對著自己白嫩的胳膊狠狠地咬下去，不過血腥味慢慢漫出來，痛覺也是來的又真又猛。

“……”

“…………”

那群抹淚的小侍女都嚇呆了，一個兩個瞅著我肩膀抖的更厲害了。

她們一定是覺得小郡主摔傻了。

阿秋看著她們，氣急罵道：“一群蠢丫頭還在那杵著做什么！還不去快把大夫帶過來！一會夫人問罪下來，你們是吃得起還是吃不起！”

侍女盯著我胳膊上的牙印，欲言又止：“秋嬤嬤，小郡主……”

我抬起胳膊對她們晃了晃，露出一口白牙。

“？！”

她們剛剛找回來的魂好像又要丟了，一群人急匆匆地就跑了。

我示意阿秋將我放下來，阿秋扶著我，我抹了抹眼淚：“阿秋別生氣。”

阿秋氣呼呼道：“這群丫頭平日里野瘋了，竟然顧著自己玩樂，讓您從樹上摔下來了，您放心，阿秋一定為小郡主出這口氣！”

我道：“不礙事的，阿秋莫要怪她們，是我自個要爬的。”

我撿起地上的枝條，在地上寫出上輩子發生過的事，遇見過的人。

想來我對重生這些事從來也不怕的，上一世話本子看多了，也倒真想過自己有朝一日要是重生了得去做什么，沒想到還真重生了。

我現在是四歲……我與夫婿相識那年不就是四歲？！

“啊！”

想到這我的頭又開始痛起來，神經鈍痛，上輩子經歷的事一件又一件地浮現在腦子里，那些聲音亂糟糟地雜糅在一塊，像要撕裂開我的腦袋。

“我的頭好痛！”

我揉著額頭，硬撐著寫在最后一件事，還不等去看，突然起來一陣大風，阿秋急忙抱住我，用袖子擋住在我面前飛起來的沙土。

“別！別擋著我啊……”

我驚恐不安地推開阿秋的手，風吹散了地上的字，我連忙撿起地上的枝條想要在寫一次，可枝條落在地上的那一刻……

風中若有若無夾起老者的嘆息聲：“小兒莫要糾纏，莫要糾纏……”

眼眶一熱，淚珠打濕了沙土，我呆呆地撫上自己的臉：“……”

對了，我是怎么會那么落魄，我的夫婿又是怎么死的……

淚水越流越急，最后竟然泣不成聲。

阿秋手足無措道：“小郡主？！”

我一下癱軟在地上，迷茫受著風，僵僵地睜著眼。

為什么和夫婿有關的事，我都……我都記不起來了。

阿秋心疼地過來扶我：“小郡主您這是怎么了？”

“……”

我輕輕推開她，抬起頭望著頭頂刺眼的太陽。

我的夫婿是叫什么來著，徐，徐……徐玉？

白云揉轉萬變，知了貼在樹上高鳴，周圍的一切都是真真切切存在的，好像上輩子的事才是我的一場夢。

我上輩子好像還很愛他？要不然怎么會一想到這個名字，心就疼的厲害？

我轉過頭，整個人都在發抖，小心翼翼地開口：“阿秋，你……你可知道徐玉這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