費聽叔的家位于村中心，靠近祭祀場。那是一棟石砌的小樓，屋前圍著籬笆小院，院里種著一棵杏花樹。此時滿樹杏花盛開，潔白如雪，花瓣隨風(fēng)飄落，鋪了一地，宛如寒崖上的梅花，將屋子點綴得既浪漫又明亮，顯得格外別致。

還沒進屋，這杏花就讓我感到一陣親切。

只是屋內(nèi)時不時傳來的呻吟和嘀咕聲有些煞風(fēng)景，擾亂了欣賞美景的興致。

“進來，快進來！”一個中年婦女聽到動靜，立刻出現(xiàn)在木門邊。她身材微胖，頭上纏著彩巾，耳朵戴著銀飾，身穿鮮艷的布衣，笑容滿面，十分熱情。

擇哥哥和胖哥哥見她出來迎接，同時禮貌地笑著打招呼：“費嬸！”

“喲，今天怎么多了一個……人？”她的目光落在我身上時，笑容突然凝固了，圓睜的眼睛里滿是驚訝。

“哦，忘了介紹，這是我妹妹——細妹！”擇哥哥一把將我拉到費嬸面前。

費嬸臉上的笑容重新綻開，用一口我能勉強聽懂的普通話說道：“哎呀，道長，你還有個親妹妹呀？這可從沒聽你說過，真是意外！”

擇哥哥微微一愣，隨即解釋道：“我妹妹身體一直不好，雖然也在觀里靜養(yǎng)，但從不出來見人。最近她稍微好些，才敢?guī)律?，您別見怪?！?

說完，他臉上泛起一絲紅暈，略帶羞澀地補充：“觀里都是男子，有個女孩子……對外人說起總歸不太方便，是吧？”

“哦，也是，呵呵！”費嬸是個聰明人，立刻岔開話題，“快進來吧！”她走下臺階，一把拉住我的手臂，“細妹啊，你這身打扮……嬸嬸多句嘴，這大冬天都過了，你還穿這么厚的毛皮，不熱嗎？要不嬸嬸給你找身我們羌族的衣服換上？”

“啊，別……”胖哥哥一聽就急了，連忙接過我的手臂，打斷熱情的費嬸，滿臉堆笑地說：“費嬸，您別忙活了，我妹妹怕冷，這身衣服正合適，不用換！您看，費聽叔身體也不舒服，咱們還是先照顧病人要緊，呵呵！”

我不明白哥哥們?yōu)槭裁匆宦爴Q衣服就著急。其實我并不喜歡這身毛茸茸的打扮，反倒覺得費嬸的衣服挺好看，但哥哥們不讓，我也只好搖頭。

“細妹……不會說話？”費嬸的目光又在我身上打量，似乎發(fā)現(xiàn)了新問題。

“這這這……”擇哥哥支支吾吾，一時不知怎么回答。

我也只是眨著眼睛，不知道該點頭還是搖頭。

“費嬸，我妹妹這兒……”胖哥哥指了指自己的腦袋，幫忙打圓場，“有點問題。您千萬別刺激她，也別管她，隨她做什么說什么都行。呵呵，讓她自己待著最好。”

“那她……”費嬸更加驚訝，又看了我一眼，滿臉憐惜地嘆道：“嘖嘖，這姑娘的眼睛真靈動，是我見過最漂亮的眼睛，可她……”

她大概想說“可惜是個傻姑娘”，但礙于兩位哥哥的面子，硬生生把話咽了回去。不過她那不停打量我的眼神里，分明寫著：千般可惜，萬般無奈。

好吧，我是個傻姑娘！

我低下頭，不敢再和她對視。哪有傻姑娘會一直盯著人看，還會思考問題的？

走進費嬸家，屋里布置得精致整潔，一看就是勤快女人的手筆。雖然家具簡陋，但擺放得井井有條。木地板的寬大廳堂里掛著布簾，地上擺著草蒲和凳子。角落點著松油燈，旁邊是一臺傳統(tǒng)紡紗機，上面纏著細線和羊毛團，布簍里還放著幾把剪刀，像是剛停下活兒沒來得及收拾。

費嬸掀開里屋的織錦布簾，用羌語說了句什么，隨后無奈地轉(zhuǎn)過頭：“小道長，他還是老樣子?！?

擇哥哥快步鉆進布簾，胖哥哥也跟了進去，只有我站在大門口，一動不動，像個僵硬的毛絨玩具。

“有鬼影子，有鬼影子，好多鬼影子……”里屋傳來費聽叔反復(fù)念叨的聲音。

上次冬獵時，費聽叔被我嚇到，后來上山求助，不知擇哥哥做了什么，他的病情似乎反而更嚴重了。是擇哥哥沒治好，還是另有原因？我有些疑惑。

“來，妹妹！”費嬸見我杵在門口像只呆板的毛熊，眼神里滿是憐憫。她微笑著朝我招手，示意我過去，生怕我在她家受了冷落。

見我還是不動，她干脆走過來抓住我毛袖下的手腕，摸了摸，驚呼道：“哎喲，小妹妹，你手心怎么這么涼?。∧愕降咨氖裁床?？手指瘦得像竹枝似的，在觀里是不是沒吃飽？嬸嬸待會兒給你煮兔子肉補補……”

“啊，費嬸！”胖哥哥一聽，立刻沖出來，把我的手拉回來，滿臉堆笑地說：“費嬸，您太熱心了！兔子肉我吃，但我妹妹絕對不能吃肉！”

他瞟了我一眼，正色道：“她正在治病，只能喝中藥。這次是因為要幫村里忙，觀里沒人照顧，才不得已帶她下山。您的好意我們心領(lǐng)了，千萬別給她吃東西，不然她病發(fā)作起來會出人命的！”

費嬸聽完更困惑了，看看我，又看看胖哥哥，眼神里寫滿了不解：為什么我的熱情你們總是不領(lǐng)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