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多時，尚若秋收拾好灶屋出來，見桌上幾個搪瓷盅的水已喝干，就提了水壺來加水，徐家人趕緊道謝。陳翠鶯端著瓷盅，對鄭素順笑，“你女兒越長越俊了，不是我夸，這村里別的姑娘都比不上?！鄙腥羟锫犃?，淺淺一笑，低頭走了。

陳翠鶯拉著鄭素順，“相人家了沒有？”

鄭素順笑，“沒有，還差一歲，想等她明年滿了十八歲再說。”

“可以先相著，有中意的就讓他等著，明年再成婚。這么好的姑娘，一定要嫁個好人家，要不要我幫你挑選幾戶人家備著？”

“孩子的事，我和尚義磊都不想插手太多，結婚過日子，還是他們自己決定好?！?

“好開明的父母！尚義磊比我們多念了書，就是不一樣，連帶你都不同了。不過她一個姑娘家，平時不大出門，成日在村里勞作，轉來轉去就那么些人，我們幫忙介紹一些小伙子認識認識也是好的。其實我看那個白萌真是百里挑一，模樣兒好看，身材高挑，謙讓有禮，還有滿肚子的學問，只是可惜了，成份不好，算不得人選?！?

“若他成份好，也不會到這個人生地不熟的窮鄉僻壤來混天度日。他算能忍耐的，換了一般人，還不知要落魄至何種地步，哪還笑容滿面。”

尚義磊不認同他媳婦兒的看法，“那也不過是心在別處，渾然不覺外界的眼光罷了?？蓱z見的！不過也許不錯，好歹可以稍微舒暢一些，夠苦的了，還管什么眼光不眼光的?！?

“前天晚上批斗會結束后，他在回家路上撞見黃瀾智，還笑著讓路。那種神情姿態，一丁點兒都看不出他剛才被整得有多狠?！毙斓欠寤叵氘敃r的情景，搖頭嘆息，“黃瀾智對別人似乎還寬大些！”

鄭素順不喜與外人閑話是非，就笑問程翠鶯，“你大孫女兒有對象了嗎？她可和別的姑娘不一樣，是教師，要找個相稱的好小伙才配得！”

徐登峰笑指他媳婦兒，“年輕人的事，她快管不著了。徐思慧不比她老爹聽話，有了學識翅膀就硬了，不要她奶奶張羅，指責她包辦婚姻?！?

程翠鶯趕忙拍了丈夫的手臂，“你知道什么？”又對鄭素順不好意思地笑笑，“畢竟隔了一代，有心使不上力。孫兒孫女的事，兒女倒很樂意我去張羅，但兒媳婦和女婿就嫌我管太多?！?

鄭素順笑而不語。尚義磊笑道，“年代不同了，孩子們有他們的想法，你也不要太操心。你們好福氣，有個出路這么好的孫女兒?！?

徐登峰撇嘴，“還有出路更好的！大隊的會計空缺，誰頂了？王亞菊的侄子王光輝！都吹說他學識高，狗屁！連高小畢業都是混的！”陳翠鶯趕緊丟了一個眼色，他不理會，“我家徐思慧可是堂堂的高中畢業生。郝匯瞰也是個胳膊肘往里拐的主兒，當初大隊明明有意推薦我大孫女兒去做會計，他找了一堆理由，說什么小學教師緊缺，孩子們喜歡女教師，育人需要高材生，學校氛圍單純，最后硬是把徐思慧塞到學校去了。徐思慧去報到還沒一個星期，王光輝就走馬上任，什么東西！”

尚義磊點頭，“畢竟，他們家的人！郝匯珠的男人又升了鄉里的會計，自然比旁人來得容易！”

“是啊，沒得說！我們老實巴交的，就有不平也奈何他不得。不過把事做絕了，也沒什么好下場！今天不就被劉家收拾得夠本？欺老實人慣了，終于惹了不好欺的！”

尚義磊嘆，“其實本來沒什么大不了的，有些事馬虎一些就好，他以前太較真了，才愈演愈烈。”

約莫個把鐘頭，徐家人告辭，尚義磊兩口子力要徐家人帶了禮品回去，徐家人竭力婉拒，好半天才得以把東西留下。出了南泉溝，陳翠鶯跳腳就罵，“你怎么這么多嘴？虧你大男人一個，話比我還多！你在尚家拿徐思慧來炫耀什么？你孫女兒有出路，有出路你還去求人家？尚家注重讀書，你沒見過鄭素順每天一大早拿著響竿兒跟在尚若夏屁股后面攆，追著打著趕他去學校？尚若秋當年成績拔尖，鄭素順提起來就滿面紅光，后來因為尚義磊半年臥病在床，全家靠鄭素順一人養活，尚若秋看家里欠了外債，死犟著不去念書，把課本扔在了田里，兩口子氣得哭，你都忘記了？你要損王光輝，盡管損好了，拿徐思慧來比什么比？當他們面夸自己孫女兒讀書多，存心揭他們傷疤！你愛炫的毛病，老了都不改！”

徐渡痕一聽急了，“他們會不會心里記恨，不要我進廠？”

徐登峰兩眼一瞪，“吃人嘴短，拿人手軟，禮都收了，還能不收人？”

“收了你的禮，就一定收你的人？你就沒見過吃了錢不辦事的？兒子要進了廠，老娘我—”

“你要怎樣？”

“等你老了，流屎流尿招人嫌的時候，老娘我天天給你洗給你換，一聲都不吭！

徐登峰大怒，扯起嗓門就和她爭吵，一路上兩人針鋒相對，尖酸刻薄毫不相讓。徐渡痕憂心自己的工作，隨同老媽不住埋怨老爹，卻被兩人臭罵一通。途經郝家，恰見范宏華、郝匯珠的丈夫唐建德、黃瀾智和好幾個生產隊隊長出來，幾人才停了口舌之爭，熱熱乎乎挨個打了招呼，安靜離去。

王亞菊見范宏華等人走遠，才關上房門，一腳飛起踹翻板凳，憤然不已，“平時熱乎得緊，稱兄道弟信誓旦旦，事到臨頭全都袖手旁觀不肯幫忙，一個個盡講大道理，我們家是給他們宣傳喊口號的地方？”

郝匯瞰緩緩喝著熱茶，經六杯水沖泡，茶湯色澤已淡，澀味全無，和媳婦兒不同，他倒是一臉平靜淡然，“怎么幫？把劉家全抓起來，送到公安局去？劉家不曾搶，不曾偷，又沒殺人放火，至多給一頓思想教育。驚動公安局，惹公社里注意，追究下來，范宏華的顏面往哪里擱？這點厲害關系他比誰都清楚。再加上他這人貪小便宜，愛別人給他送點禮，請他吃頓飯喝點酒，劉宇偉的妹夫和他在一個生產隊，平時說不準給了他好處，二人又七彎八拐的沾親帶故，自然要為他說話?！?/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