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一個七月的早上，嘉春早早來到冰凌中學去報到，她搭了一輛順車，是農用三輪車，帶著自己的鋪蓋和鍋碗瓢盆，和妹妹嘉夢一路顛簸來到冰凌鎮。

她來得太早了，學校里空無一人，但是守門的人已經將大門打開，嘉春和嘉夢就把行李卸下來，放在學校大門口的門房前面，就是當年方忠誠住的那間宿舍。

她倆在校園里亂轉，發現除了那兩個門房，學校里所有的舊建筑都拆除了，代之的是嶄新的紅磚瓦教室。

原來他們的教室和宿舍已經蕩然無存，嘉春在校園里游蕩，覺得此身如在夢里，感覺不那么真實。

這一天把她等得心焦，原來開學前一天是教職工晚上開會的，老師們直到下午四五點才陸續來到學校。

冰凌中學在過去的三年里除了新建了教室和宿舍，人事上的變動倒不太大，只是嘉春畢業以后來了幾個新教師，嘉春的語文老師和后來的新物理老師調到善水中學去了，其他的老師還是嘉春上學時的老師。

大家見了嘉春都熱情地打招呼，嘉春對于自己的老師總是懷著敬畏之心，她一一禮貌地問候著老師，既覺得和大家親熱，又有一些難為情。

這一次分派來的教師還有嘉春的師范同學王冰，他是善水鎮人。他倒是拿得很穩，直到晚上才來，嘉春見了自己的同學，馬上打開了話匣子，一點也不覺得孤單了。

開會的時候嘉春和王冰坐一塊兒，她真的正式工作了，從此她有能力養家糊口了，爸爸再也不必東莊轉西莊為了她們姊妹的學費去低聲下氣地求人了！再也不必為了賒一兩茶葉看售貨員的臉色了！爸爸和媽媽從此在村里人面前可以揚眉吐氣了！

嘉春想到自己可以改變家庭狀況，讓嘉夢和楚辭不再感受到姐姐嘉云、嘉婷和自己曾經感受到的逼持和自卑了，坐在會議室里，她覺得自己成了一個大人，她因為自己有能力承擔家庭的責任而自豪，又加上初為人師很緊張，以至于開會的時候，她始終紅著臉，心怦怦直跳。

校長是一個很牛的人，姓侯，黑紅面皮，矮個，微胖。還是嘉春讀書時的那位校長，嘉春讀書的時候就很怕他，現在還是抱著畏懼的心理。

侯校長根本也沒有向大家介紹新來的老師，眼睛朝他們那兒看都不看一眼，直接點名開始了會議，這教師名冊更新得倒很及時，點名的時候最后點的是王冰和嘉春兩個人。

三位分管主任各自安排了自己管轄的工作任務之后，校長又提了新學期的很多要求，嘉春聽他用嚴厲地不容置疑地語氣講著，心里更加緊張了。

因為這個是開學學生報到注冊的動員會，第二天一整天都要報名打掃衛生等，各班的科任老師都還沒有安排。

但是會還是比較長，因為單單校長的講話就要半個小時，整個的會議開了將近兩個小時，嘉春的行李還沒有安頓下來，一整天只吃了些干饃饃，連口水都沒喝上，餓得她前心貼后背，甭提有多難受了。

漫長的會議終于結束了，總務主任是嘉春初中的語文老師，領著嘉春和王冰打開了兩間空房子，里面卻堆滿了雜物，兩個人就各自忙著收拾住處。

可憐的嘉夢在嘉春開會的時候就一直坐在行李上等著，這個孩子的忍耐力是超強的。

嘉春會開完就和嘉夢收拾房子，他們剛來，什么工具也沒有，嘉春又跑到別的老師跟前去借笤帚，沒有水壺，地下沒有灑水，一掃就塵土飛揚，王冰的房子和嘉春的房子緊挨著，他不時進來看嘉春的進度，自己只是胡亂打掃了一下就把床按下了。

王冰又幫助嘉春到器材室里抬了兩張木板床來，嘉春和嘉夢支起床來，找不到墊底的，就直接把褥子鋪上，嘉春的被褥還是師范里上學時用的，嘉夢的被褥就是王秀娥東拼西湊縫縫補補連綴起來的舊被褥。

由于是兩個人，兩邊靠墻各支起一張單人床來，又在窗戶下面按了一張辦公桌，前面擺一張椅子。門背后擺一張做飯用的木柴桌，房子就已經顯得有些擁擠，好在房子確實是嶄新的。

兩個人的房間沒有門簾窗簾，也暫時找不到東西來糊窗戶，因為別的老師早就睡了，不好去打擾，這里嘉春和王冰兩個人支起煤油爐，還像初中住校時一樣，簡單煮了點面吃了。

這一來就已經到夜里十一點了，嘉春累得渾身像是散了架，也顧不得許多，連忙倒頭睡了。

天色剛麻麻亮，聽見小鳥在窗外的樹上鳴叫，抬頭往窗戶上一看，只有透明的玻璃窗，別無一物來遮擋，只好趕緊起床。

嘉夢瞌睡得眼睛都睜不開，聽見二姐叫自己，就聽話地起來了。

頭一天自己用水瓢在水龍頭下接的水做了頓飯，今天又到水龍頭下面接來水來洗臉。

王冰大約也覺得孤單，走進嘉春的房子看嘉春干什么。他們兩個在師范里的交往并不多，如今在一個單位，倒有了相依為命的感覺。

嘉春雖然是在自己的母校，如今自己雖然也當了老師，但還是對于別的老師總無法表現得親近，只是很恭敬，所以依然感到很孤單。

這一天兩個人找到管后勤的老師，又領來了火爐，水桶，洗臉盆架，水壺之類的生活必需品，后勤老師又給他倆找來兩個舊窗簾掛上，這一天就比頭一天稍微好些。

嘉夢自己在校門前看紅榜上新生分班的情況，自己找到伙伴報名去了，嘉春和王冰沒有參與報到注冊的工作，就又把房子收拾了一下，整理得比頭一天整齊多了。

兩個人呆在房間里無聊，來來去去的學生看著他倆覺得就跟學生都差不多，都偷偷擠在他們窗戶外面觀看，兩個人于是把房間門鎖上到學校外面轉悠。

學校附近已經新開了很多家商店，王冰買了幾樣東西，無非香皂毛巾之物，由此看來人類乃是最麻煩的動物，每到一個地方，沒有很多的輔助物品，就無法生活，雞零狗碎的收拾起來好不麻煩。

嘉春學校里不想呆，一心要到野外去，已經立秋了，天氣不那么炎熱了，王冰倒也沒有多少計較，對于冰凌來說，他比嘉春還要陌生，也就樂得到處轉轉。

兩個人一直走小路到冰凌河畔去，路上開著一叢一叢茂盛的黃色野菊花。

嘉春彎腰采了一大把，她讓王冰拿著花，但是王冰卻嫌自己一個大男孩手捧一大束鮮花太惹眼，嘉春只好自己拿著。

沿河亂轉了一陣，兩個人也沒有多少話說，嘉春沒有興趣一個一個介紹自己的老師，她本來并不健談，加上她和王冰也不熟悉，只是因為這環境的變遷，才感覺親近起來。

要說自己的班級呢，已經成了遙遠的過去，漫無目的地轉了一會兒，已經到了下午了，嘉春急著要回去看嘉夢，兩個人于是折回來。

嘉夢已經報完名了，她的學費已經要150元，那個時候住宿生還沒有實行兩免一補，這些錢都是嘉春臨來的時候在自己的三叔跟前借的，她現在工作了，有底氣了，借錢的時候也好張口了。

嘉夢倒不孤獨，和自己的小學相熟的同學一起坐在教室里等著老師發新書本，嘉春和王冰又到總務處借了一袋碳，下午兩個人就在炭火上生火做飯。

他們找不到引火的，嘉春害羞，王冰也內向，誰也想不到要和別的老師去借些來，他們的生活能力都太低了。

其實剛開學忙忙亂亂的，大家都忙著收拾自己的房子，重新整理吃飯的家伙，根本沒有顧上想想剛來的兩個新教師也許比自己更狼狽呢，但是只要嘉春和王冰兩個人張口，肯定有樂意幫助他們的老師，但是他們笨得想不起這個最方便的辦法。

兩個人在校園的角角落落找了些木棍等物，三番五次地生不成火，兩個人都弄成了大花臉，還把房子里搞得烏煙瘴氣的。

嘉春看看王冰沮喪的表情，忽然哈哈大笑起來，王冰看她笑得像傻瓜一樣，也無可如何地苦笑起來。

這一頓飯吃得索然無味，只能說勉強填飽了肚子，剛急急忙忙地洗了鍋，開會的時間到了，今天晚上的會議主要是安排新學期的課程。

嘉春帶初一一個班的英語，全校所有班級的音樂。

王冰是帶初三一個班的語文和全校的體育課，兼著負責帶領學生上早操的工作。

兩個人的課程都挺重的，但是侯校長的作風向來是以雷厲風行著稱的，他決定的事情，別說嘉春他們新教師沒有商量的余地了，就是老教師不滿意私下里發發牢騷也要接受的。

王冰和嘉春知道了自己要帶的課程和班級，不敢怠慢，趕緊在會后領了教案課本各自回到房里備起課來。

屏風師范當時的教育可以說盡善盡美，唯一遺憾和不足的是沒有開設英語課，嘉春的英語水平只有初中程度，雖然上學的時候她的英語學得很好，但是那點功底當老師卻是遠遠不夠的。

幸虧初一的課程簡單，第一節課就教了幾個字母和“早上好，下午好”的問候語。

嘉春也沒有時間理會王冰是怎么上他的初三語文的，她開時每天早上拿出楚輝送自己的半導體收音機收聽英語廣播節目。

沒有錢買字典和輔導書，難得楚輝善解人意，第二周托人送了嘉春一本許國璋英語書，這本書送得太及時了，嘉春在課余時間就翻看，一個音標一個音標地學習，對著講解練習口型，學單詞重音，學初中基本語法，連帶著學習了很多新單詞。

學得越多，會越覺得自己的無知。嘉春這才知道自己一直不知道字母G和J的發音，她一直以為這兩個字母的音是一樣的。

她也沒有重音的概念，很多單詞都念錯了，好在嘉春冰雪聰明，一學就會。

第六周全校老師聽嘉春和王冰兩個人的新教師匯報課，大家聽了給嘉春提了很多意見，但是都一致稱贊嘉春的語音標準，好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