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 深光幽火
- 念杉
- 2847字
- 2011-03-04 21:51:48
我就此往下看,才發現這幾乎是個終點。這之前的全都是他們交往的點點滴滴。我快速地瀏覽過一遍,說實話,非常失望。這幾乎是一個小女生患得患失的單戀,那個男人若即若離,不知他想干什么?加上很表皮的文字,反反復復得讓人厭倦。比如我的心碎了;再比如我的心淌血了;他的話刺痛了我的心等等充斥其間。快樂的字句很少見,似乎有幾處:今天我很高興;桑以薇,你太棒了,把那自以為是的家伙駁得啞口無言等等。我這才知道她的大名叫桑以薇。從斷斷續續的記錄中看得出,她一直過得不太順。不知確切從什么時候開始寫起,不過,大學期間,寫得比較勤,占了整整一大本,記得最多的是認識那個叫林秋語的男人以后寫的。前前后后有占了三大本,有當時記的,也有事后補記的,更有過了很久以后突然想起的;記的內容大多是心情、爭論,談論,感受等等。其中,記錄最多的是林秋語的談話及爭論,大多不是和她,而是和他的朋友們。一大段、一大段,簡直像會議記要。話題多涉及高端層面和學術領域。我沒有政治傾向,一向標榜自己與政治絕緣,所以討厭從理論層面評論國家大事,特別是涉及某些觀念和意識形態問題。這些我統統跳讀過去。還有一些看不出是什么時期,大多不知所云。我本想在字里行間捕捉的心靈火花,可惜一次也沒出現;我要的故事不完整,幾乎不成故事,一篇短篇小說也不夠寫。她口中的那個特別的男人,只是個模糊的背影。她到底迷戀他什么呢?外形,或是他滔滔不絕的口才?
晚飯,母親迫不及待地細加追問,我敷衍說,她只是為了還一本以前借的書。大家不信:借隨便什么人的手,都可以把書還到你手上,為什么反而讓你親自跑一趟?不合常理!我楞了一下,很快便接嘴說,有些問題她想問我。什么問題?我不耐煩了,說了你們也不懂,關于寫作的。母親喃喃地說:她現在還想著這個呀。好些年前,我曾在文化宮碰到她,她參加業余寫作班的學習,問她,則說,鬧著玩的。當時的情景好像還歷歷在目呀!父親打斷她說,別說些沒用的了,現在最要緊的是女兒的應聘,你做媽的得幫她。母親連連應諾:是,是,是,人老了,就抓不住重點了。
她確實向我借過書。大學第一年放暑假的一天,她突然跑來敲我家的門,一見是她,我楞得不知說什么了。以前,我們從未說過話,充其量只是常常碰面。這是第一次她主動上門。她開口向我借我的大學課本,我一百個不愿意借給她,便推說課本一本也沒帶回來。我還向她解釋,因為書實在太重了,攜帶著擠火車非常不方便。她很失望,望著我欲言又止。終于什么也沒說,掉頭走了。她的神態讓我感到愧疚,轉而又想,我憑什么要把我視為珍寶的書借給一個幾乎陌生的人。她還真是厚臉皮,為什么要冒然跟一個不熟悉的人借書呢?害得我平白無故增添煩憂。
現在她卻平白無故地給了我一個機會……
為什么不寫日期呢,她怎么想的?晚上,我花了將近4鐘頭,又翻閱了一遍那些沒有日期的日記。無非是些日常瑣碎的事情,繁雜的心情,無謂的爭吵,漫無邊際的談話,憂國憂民的情緒,謎樣的情感……其中不倫的三角戀情還有點意思。論及婚嫁的女主角偶然遇到了讓她怦然心動的男人。她以為就這樣過去了,人生中不知要經歷多少次這樣的怦然心動。讓人不解的是那個男人不知出于何種動機主動接近她,卻又保持著一定距離:她進一步,他則退一步;而當她心灰意冷想放棄時,他又糾纏于她……關于她那個未婚夫在日記中幾乎是個隱行人。這種不倫之戀甚至比這更不堪的,在通俗故事雜志中比比皆事。我要從哪方面入手,才能寫出一篇頗有深度的小說呢?
它成了我心頭的一粒小石子,不時地被硌到。
應聘一結束,當天下午,我便去了醫院。前些日子,在樓道碰到桑以星,他說:我姐姐的情況不太好。就這么一句,撂下便走。真會說話呀,盡在不言中。那家人個個不簡單。
她的情況確實不樂觀,臉色泛黃,黃得發黑,喪失生命的顏色。她面無表情地看著我,眼光木然,似乎什么都揮去了。我有點害怕,強作鎮靜地說道:“你的日記,我看了兩遍。我可以提幾個問題嗎?”
她慢慢牽動嘴角,漾起一個微笑,算是作答。她的這個動作,驅走了我心頭的厭惡感。“什么問題都可以嗎?”
“盡管問吧,我知無不言,言無不盡。”她的眼睛忽然亮了起來。
我湊近了些,“為什么都沒寫日期呢?”
“沒有日期就沒有確認,對于別人來說,什么也確認不了。”
“這話好像針對我說的,我什么也不能確認嗎?”
“有人說過,一個寫小說的人,就是在確定無誤的事中他也能找出不確定來,你不應該說這話……”她微微喘息著。
我不認同,如果沒有確定為基礎,從何虛構?但我不能跟她爭論。“那……你為什么婚后要離開呢?”我心虛地小聲問。
“因為在那個時候我忽然明白了我要的生活不是給別人看的形式,而是充實的內容。一旦想清楚了,就不能再忍受。當然,我因此而傷害了別人,所以我也將自己放逐了。”
“充實的內容?為什么沒有寫你后來的充實生活呢?”
“怎么沒有?幾大本都是啊?”
我楞了,一時起疑,旋即明白過來。“原來你一直活在回憶中,你要的充實生活是這個?因為他嗎?恕我愚純,我看不出他有什么特別的,充其量不過有點怪罷了。”
她定定地望著我,“不,是我心拙,筆更拙。他……”她猶豫著,因為努力,五官都皺到一起了。“他并不像他表現的那樣玩世不恭,他的骨子里有一種氣概,對,其實我弟弟跟他很像,他們倆個雖然膚色,長相不盡相同,但都有一種我說不上來的氣概,了解后才能知道。對,你多了解我弟弟,你就會了解他。他是他的原型”她笑靨更深且意味深長。
她姐姐進來打斷我們,說她不能太累了。但她朝姐姐擺了擺手,“別管我,我能做的不多了。你還有什么要問的嗎?”
我心下一片茫然,“在日記中,你不能確定他是否愛你,現在還這么認為嗎?如果是,又為什么要做這種事,難道因為得不到而心有不甘?或許你是想讓我……”
“不,你沒有看懂或體會到,我的想法早就改變了。我說過,我的心拙,當時當刻忽略了很多東西,后來才明白過來,但為時已晚。”
“你指的是……”
“這個……一時很難說清楚,你肯定要下番功夫仔細體味。”
“有什么要求嗎?比如體裁、篇幅、內容什么的。”
“用我們真實的姓名,我和他的,其它的隨便你。”
“為什么……?如果有人告我怎么辦?”
“沒別的,就是想。揀好的寫或者寫得巧妙,別人無從告你。不然,像港劇一樣,寫上‘純屬虛構,如有雷同,實屬巧合’。世上同名同姓的人多得很。我能問問,你打算怎么寫?”
“說實話,我還沒有頭緒,不知從何著手。你不擔心我根本沒那個能力嗎?你應該找個有實力的人……”
“我就是想找你。你知道嗎?雖然你比我小五歲,我從來就把你當成我的同齡人。當你站在全校面前念你那篇獲獎作文的時候,當你安靜地坐在一旁看書的時候,當你沉靜地注視這個世界的時候,甚至當你目中無人從我身邊走過的時候,我就會想,你與我們多么不同啊,秀外慧中,生來就是寫文章的料。誰會有幸成為她書中的主角?”
我目中無人?誰敢靠近你們家?
她凝神注視著天花板,“怎么寫都無所謂了,反正我也看不到。我只是不想浪費那些心血……”
我心里一動,“你認為,最好是以誰的視角來描述這個故事,你?他?或者別的什么人?”我有一種莫名的快感,動機不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