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 深光幽火
- 念杉
- 2252字
- 2011-03-17 00:10:26
她的家人對我充滿戒心和敵意,根本無法勾通。我說我只想看看女孩的遺書,她的家人一口咬定遺書不在家里。
那在哪里?
警察手上。
在那種廚房與廁所都在外面的老式套間里(現(xiàn)在,這種套房已很少見了),兩位老人白發(fā)蒼蒼,看上去是那種老單位里馴化出來的厚道老工人;他們的兒子媳婦則是那種怨氣沖天,為了糊口而奔波,一臉萊色的勞碌者。而觸動我心的,側(cè)是墻上的那幅遺像。一瞥之下,我心驚悸,仿佛被閃電擊中。當時我沒多想,以為這是正常反應,她畢竟是我可能的情敵。
靜默的對峙中,我的目光不時掃過遺像;每次凝視,總覺有什么東西刺進我的心里。而她的家人好像知道我要做什么似的,就是不先開口。我早已不期望從他們嘴里獲得什么了,只想盡快從這種窒息人的氛圍中撤退。我站起身,隨口問道:你們什么時候知道的。那老母親淚眼稀疏,喃喃自語:我們也是最近知道的。你老公的姐姐找上門來,我們才知道,我可憐的女兒,她受了多大的罪呀……
我老公的姐姐?他們真的搞在一起,她真的是懷著我老公的孩子?我不相信,我壓根不信。你們?yōu)槭裁床蛔尳馄适w,為什么那么快就把尸體火化了,做賊心虛吧……
我還沒說完,那兒子便怒不可遏,沖過來用手指點著我,破口大罵:你們這對狗公婆,殺人兇手,糟蹋了我妹的身體還不夠,還敢尋上門來,糟蹋她的名聲。今天老子豁出這條命,為我那可憐的妹妹報仇。
他一拳揮過來,我的腦袋“轟”地元神俱散。我倒在地上,意識好像已飛出體外,一種異樣的麻木襲來:無所謂,無所謂了。我的周圍哭喊聲一片,卻像隔了一層透明的時空。有人把我扶起來,坐到沙發(fā)上,幾只手在我的頭上、臉上揉搓著,在太陽穴上搓清涼油,刺得我直想流眼淚。
我的女兒!驀地,我推開那幾只手。我不能死!不能拋下我幼小的女兒一個人留在這世上,我要活著!我跌跌撞撞地沖了出去。我記不得自己一路是怎么回到家的。抖抖瑟瑟拴上所有的門窗后,我又一遍遍地確認,直到累得不行了,才縮進被子里去,仍抖索成一團。
第二天,我紅著眼睛找到桑以蓉,質(zhì)問她:你這個人,真可怕,裝得沒事人似的,原來你老早就知道,說,到底是怎么回事。我很想罵街,可我不會,只沖出這么幾句不痛不癢的話。
桑以蓉拍案而起,指點著我吼道:是啊,我早知道,我早知道他娶了你決不會有好日子過;我早知道你會毀了他;我早知道卻什么也做不了。你看看你現(xiàn)在這個樣子,養(yǎng)得肥肥胖胖的,我可憐的弟弟卻被榨得瘦干瘦干的,不成人形。我后悔,早該好好教訓你一頓……她一邊哭一邊數(shù)落我,成功地將我訴成了罪人。十年來,我生活在丈夫的寵愛中,并不覺得有什么不妥,這是他給我的承諾。因為守承諾重責任,我一直以他為傲,尊他為頂天立地的漢子。可是,事情何以會發(fā)展至此……我百思不得其解。難道是我發(fā)福了,或者相處得久膩了?我習慣于從表面看問題。看著鏡中腫得有點變形的臉,忽然覺得許多的表象重重疊疊將我探尋真相的目光阻斷,我沒有能力穿越它們。我的思維越來越混亂,以至于公私不分。
鑒于我的情緒不穩(wěn)定和精神不集中,學校勒令我休病假。
我成天呆在家里,足不出戶。在家里,除了面壁,便是來回踱步;要不就整日整夜睡不安穩(wěn),總是隱約聽到屋子里來來回回的腳步聲,側(cè)耳細聽時,卻沒有任何聲響;睜開眼睛,總有暗影從我眼角側(cè)飄而過,定眼看時,空落落的,什么也沒有。我即恐懼又渴望地過了一天又一天。期間,我低燒不斷,大部分時間處于迷迷糊糊的狀態(tài)中,強打精神時,我強烈地感覺到我的生命快熬干了。
終于有一天,我暈倒在地。
在醫(yī)院,當?shù)弥约夯剂朔伟r,我的怨恨、悲哀、絕望,無窮無盡!我盡可能地獨自呆著,激憤時則質(zhì)問蒼天:為什么我的命這么悲慘?我到底做錯了什么?悲哀時我沉湎于哀傷的旋律之中,哀鳴陣陣;絕望時,我嗷嗷慟哭:我的女兒怎么辦?我可憐的女兒要怎么辦?她還太小!我拒絕接受治療,拒絕勸慰,拒絕同情,拒絕好意的安排……拒絕一切。
時間更迭,悄然改變著一切;在沉淪中,在肉體與精神的雙重疼痛中,我竟也慢慢地接受了現(xiàn)實,死亡的現(xiàn)實。我知道自己來日不多,所以不再一味地沉迷于情緒當中,而是發(fā)瘋地準備著一切能為女兒準備的東西。醫(yī)生說,如果我作手術(shù),有一半存活的機會。雖然勝算的機會不大,但我決定接受這個賭注。
我住進了醫(yī)院,接受各種各式的檢查和治療,為手術(shù)作準備。一有空,我便倚在床頭織毛衣,恨不能將女兒一輩子要穿的毛衣毛褲都織好。醫(yī)生、父母和我的妹妹都力勸我多休息;媽媽說,小瑩瑩的衣服包在她身上,決不會讓小孩子凍著,可我就是聽不進去。
一日,鄰床新進了一位病人,年紀跟我相仿,臉色比紙還白,由一位老婦人陪著,可能是她的母親。開始我沒太注意(我對其他人的一切都不感興趣),但她突然一次又一次彈起身體、口鼻噴血的慘狀,觸目驚心;病房里的人全嚇呆了。她母親用臉盆接著的鮮血,足有大半盆,讓人不忍目睹。醫(yī)生護士忙亂了一陣,那女子才安穩(wěn)下來。她母親很健談,到處逮人說話,還夸我織的毛線衣很漂亮,見我只是笑笑,不愿搭腔,便作罷。從她和旁人的閑聊中,得知她女兒得的是一種叫“支氣管擴張”的病,幾乎每年都會發(fā)病,見怪不怪了。她還夸耀地告訴第三張床的陪護家人,說自己女兒是職業(yè)作家,發(fā)表過多篇小說。我心里一動,不由地注意起來。她說她女兒現(xiàn)在是省作協(xié)的會員,享受國家待遇。她沒有解釋什么是國家待遇,對方也沒問。她又說,其實當作家也挺不容易的,什么都得懂,還要到處去打聽、收集故事,那比挖金礦還難;回來后,又寫個不停,每天都得寫到半夜三更。這不,累病了!還有更可氣的,好不容易寫了厚厚的一迭,左看右看硬是不稱心,竟撕了,那都是花了心血的呀,我都覺著心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