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面的風很冷，小皚卻絲毫沒有察覺，連帽子都沒帶就直接走了出來。雷歐從后面攔住她，想要幫她戴上毛線帽，卻笨手笨腳地弄不利索。

“我自己來吧。”小皚勉強擠出一個笑臉，自己把帽子整理好。

“小皚，謝謝你剛才那番話，這也是我工作上遇到的一個難題，百思不得其解，現在聽你一說，心里竟然豁然開朗了。你總是能帶給我驚喜，這樣的你，到底還有什么我不知道的呢？”

小皚苦笑著搖搖頭，并不看他，似是自然自語又像是在問他：“你豁然開朗了，是不是意味著回法國的行程就要提前了？”說完，幽幽地側身從他身旁走過，意識到過了很久他才跟上來。

剛才訓斥江川的時候，有很多話都是臨時想到的，所以說出口后，不止是別人聽了吃驚，就連自己也被震住了。自己口口聲聲說不想出名，因為不喜歡那樣的生活，但究竟什么樣的生活才是自己最想要的呢？

從小生活在礦區里，周圍的叔叔阿姨都是礦區里的職工，大多數人都是剛成年就分配到了那里，然后安分守己地在那里上班，朝九晚五，然后結婚，生子，供孩子上學，退休，然后養老。許多人，甚至一輩子沒走出過那里，去的最遠的地方可能就是漣遠市區。而且那里也沒有什么業余生活，爸爸媽媽每天的活動就是打牌，訓孩子。

爺爺奶奶的生活更簡單。老兩口似乎除了在院子里種種菜，其它時候都沒事干，夏天坐在巷口扇扇子，冬天找個熱爐旁打打牌，聊聊天，更是閑得可怕。

唯一一次進入大城市，見到了小姨小姨夫的生活，卻發現他們整天不著家，忙著訂單，忙著應酬。娃娃曾經說過，她最盼望的就是每晚睡覺前爸媽能回家，這樣她就不用害怕關燈后家里一片漆黑，自己不敢合眼。但小姨跟小姨夫也曾無意間感嘆過，農村人想在城市扎根不容易，尤其是第一代人最難，所以他們再辛苦也要為娃娃打拼出一片天地，讓她長大后能像城里孩子一樣輕松地活著。

出來上學，遇到了許多同齡的孩子，卻發現他們基本都是為了讀書而讀書，只要成績不差，然后吃好玩好，那就一切就好。也有勤工儉學的，也有課余出來做家教的，但更多的還是整日渾渾噩噩，睡覺、逃課、玩游戲、談戀愛、壓馬路。極少有學生會懂外面的社會究竟是什么樣子，都向往白領干練的模樣，都認為自己畢業后能大顯身手賺大錢，可是，誰會去費心思好好想一想，自己到底能不能過上那樣的生活，空間里曾見到過多少大學畢業生，找不到工作，每月只拿一丁點工資，勉強糊口。

還有雷歐，不一樣的人生經歷，像是電視劇里的情節，為了得到父親的認可而努力完成學業，為了心中的恨意而自立門戶，他想要的，又是什么的生活呢？

……

“小皚，等一等！”雷歐從后面追上來拉住她的一只胳膊，讓她面向自己，“你怎么了，情緒不對。是因為江川還是因為我？”

小皚搖搖頭：“都不是。我只是在想，我到底想要什么樣的生活……雷歐，你看著路上來來往往的學生，一個個走起路來要么搖頭擺尾，要么垂頭喪氣，沒有幾個精精神神的，讓人看著就空虛。我害怕，我的人生就像他們一樣，像被抽掉了靈魂一樣，整日渾渾噩噩……”

從來沒見過小皚如此空洞的眼神和如此低落的情緒，卻沒想到是為了這種事情在跟自己糾結，雷歐忍不住笑了出來：“小皚，你真是個活寶，教訓起別人來腦子挺清醒，自己卻沒事躲到人后跟自己的情緒過不！人生的路還早著呢，你連20歲都不到，竟然像個老人一樣感嘆起人生來了！我比你要老很多哎，我都還沒哀嘆自己青春流逝呢！你這不是存心刺激我嗎？不過呢，我可以倚老賣老一次，憑借我比你多活了這六七年的人生經驗告訴你，總是想自己要什么樣的生活是沒用的，要去做，因為這做的過程才是你真正的人生！懂了嗎？好了，你記住，人生活在當下才是最真實的，像你這樣今日憂明日，明日再憂明日的，明日何其多，你得哀怨到什么時候？趕快調整自己，說不定你繼續這樣消沉下去，你的人生真的就會在這樣的哀怨中度過了！”

說著，還像模像樣地搖晃起小皚來，像是要搖醒一個醉酒的人：“快醒來，快醒來，我把那個活潑可愛的小皚還回來！”

“好了！好了！我知道了！”小皚被他的樣子逗笑了，又因為他抓著自己的肩膀離得如此近而害羞，不知如何掙脫，干脆一跺腳，踩在了他腳上，不顧他向后跳開抱著腳喊疼，自己撅撅嘴，甩甩頭，背著手一蹦一跳地繼續前進。

雷歐的話如醍醐灌頂般將她澆醒。是啊，凡事多問問自己的內心，繁雜瑣屑的外表下，總能看到其最本質的東西，生活也是一樣，只要肯靜下心來思考，自己的內心才是最真實的！唉，剛教育完別人，卻又不小心被人教育了，自己也是，學習，工作，生活，幾乎沒有難倒過自己，干嘛還在這里為了心底那些浮華的小情思而煩惱？難道這就是“少年不識愁滋味，為賦新詞強說愁”？

好了，好了，不想了，心情大好，吃飯去——“雷歐，我餓了，你再裝我自己去吃飯了！”

“啊！沒事了，等等我！”

……

兩人找了中山路上油潑面做的最地道的一家小飯館坐了進去，一人要了一份，又點了一葷一素兩份菜，算了算，花不過三十元錢。

小皚好吃辣，抓著裝了紅辣椒的瓷罐子一個勁地往自己碗里挖，看得雷歐心驚膽顫，不著痕跡地抓著自己的那只碗，盡量離她遠一點，并做好準備，只要她一有動作，自己就抓著碗閃。

眼角瞥見他的小動作，小皚心里暗自發笑，想是自己那天的麻辣火鍋讓他耿耿于懷了，不過那天他吃的也不少啊，兩份肉有一大半進了他的肚子，也沒見他嘴慢過！

吃了一會兒，雷歐想要喝水，店里只賣飲料，不供水。小皚面對著門口坐，張望了一會兒說：“附近好像沒看到有賣水的，不過剛才看到街口那邊有，你去吧，幫我也捎一瓶，謝謝！”

所以雷歐只好頂著風走到一百米開外的小賣鋪里去。

小皚低頭只管自己吃面，冷不防耳邊傳來一個熟悉的聲音：“小皚，小皚，慢點吃，當心噎著！”

“沒事，我……”話到一半噎住了，小皚差點把含在嘴里的半口面再吐出來——小珍珠！

抬頭一看，真是小珍珠在自己耳邊扇翅膀。

“你、你怎么又出來了？”小皚擔心地四下看了看，使勁咽下口里的面。

店里此刻只有他們一桌客人，店主在里屋忙活著，應該沒人注意：“別人看不見你吧？”

“看不到！”小珍珠搖搖頭，“放心吧，除了你誰都看不見我！小皚，你看我有什么變化沒？”

說著，小珍珠驕傲地原地——不，原空轉了個圈。小皚仔細看著，突然捂住嘴巴，驚訝地指著她：“小珍珠，你、你、你可以以實體出來了？！你不是幻影？！”

“嗯！”小珍珠也興奮地使勁點點頭，大眼睛激動地幾乎要流出淚來，“小皚，你做到了，你讓我有力量出來了！雖然現在我還只能在你周圍活動，不能離開太遠，但至少我可以離開珍珠小屋了！小皚，謝謝你！謝謝你！”

小珍珠似乎想要撲上去擁抱小皚的鼻子，中途感到不妥，便又改變主意，飛到她額頭上獻上了最小的一個吻。小皚也高興地不得了，伸手要抓她，手舉到眼前發現這一爪子要是下去，小珍珠非五臟俱裂不可，便趕緊改變方向，不好意思地摸摸鼻子說：“那我再加把勁，爭取讓你能飛遠一點，整天悶在小屋里，我也替你覺得悶。”

誰知小珍珠卻搖搖頭說：“不著急。小皚，你知道嗎，是因為你剛才的那次進步，所以才讓我的力量大增，但這種事情不是每天都會發生的，只能靠時間來積累，所以急不得。我現在這個樣子已經很知足了，你千萬不要因為我而急功近利，那樣反而將會拖累你的進程！”

“剛才？”小皚愣了，“剛才我做了什么了？”

“你剛才不是打開了心結了嗎？其實能讓自己放下心中的負擔也是一種進步，要知道，你們人類中有很多人一輩子都是活在自己的思想負擔中不能自拔，還有很多人活了一輩子卻一直渾渾噩噩，不知道問問自己的內心究竟想要什么。這兩種人生，都是最可悲的，這樣的人，就算自身能力再怎么提高，靈魂也永遠達不到多高的境界。小皚，我現在真的慶幸能碰到你，如果換成別人，說不定我真的要在那個珍珠殼里終老一生呢！好了，我得回去了，你的那個帥哥要回來了，記住，你已經在成為淑女的路上邁出了一大步，別松勁，再接再厲哦！”

說完，小皚只覺眼前金光一閃，再眨眼時，小珍珠已經不見了蹤影。這時，雷歐正好懷揣著兩瓶水閃了進來，一眼看見小皚嘴角粘著一片紅辣椒傻傻地望著門口，頓時忘了寒冷，殷勤地把腦袋湊上去說：“傻丫頭，我不過就是出去買瓶水，你至于這么望眼欲穿嗎？連飯都忘了舔干凈，我真是太感動了！”說著，把水放在桌子上，咧著嘴低頭扒拉自己的熱面條。

小皚沒聽懂她的意思，疑惑地撅了撅嘴，突然感到嘴角不適，用小手指一碰，一片紅辣椒黏在了手指肚上——糟了，光顧著小珍珠了，竟然忘了擦嘴！小皚趕緊拿起紙巾仔細將嘴抹了一下，抬頭見雷歐低著頭也掩飾不住的戲謔的笑意，憤憤地抬腳從桌子底下踹過去，成功地將本來就沒坐穩的雷歐踢了個人仰馬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