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綠圍裙
- 被風圈住的耳朵
- 莫揚塵
- 2203字
- 2010-04-04 12:19:13
從黎家銳家出來的時候已是下午四五點鐘,黎家銳的爸爸媽媽都還沒有回來。當我和小白站在門口朝黎家銳揮手的那一刻,忽然心里涌動著幾分沉重的傷感。
如果每個人都會對另外一個人輕易表露出某種情感的話,那么我認為這種情感多半是憐憫。雖然我從不愿意施舍任何人,可是這一天,我居然產生了這種情感,完全不受意志的控制,即使這樣,我仍然覺得它并非施舍,而是一種感情的憐惜。
人總是會不由自主地生出一種優越感,假使他在某一方面占了優勢,而他身邊的人正因為缺失這樣的優勢而苦不堪言,那么這個人總會適時地產生一種惋惜感。這惋惜多是由比較得來的。
很長一段時間我都不愿意相信這樣的事實,我總認為善意是與生俱來的,與生命同在的東西,卻不是比較的結果。那么我怎么來理解我沉重的傷感呢。我覺得黎家銳應該擁有別樣的生活,而不是像現在這樣。可是生活從來沒有假如,每個人只有一次機會。
我的心隱隱作痛。
小白似乎很累了,我們在樓下分手,我看著她快速地閃過一個拐角,長長的頭發被風吹得稍微有些亂。
我家和黎家銳家真的隔得不遠,十幾分鐘就回去了。一路上我的情緒很迷亂,但又似乎很清晰,就像被一根線牽引著,整個人十分有勁。
“這孩子總算回來了。”我媽機敏的耳朵一下子就聽到了動靜,當我還沒來得及做好心理準備。
我爸和我媽正忙著把做好的飯挨個端上桌。
這是特別的一天,黎家銳、我、小白三個人雖然沒大說話,可是那種沉默的力量感染了我們每個人,一切都是不需言語的,我挨著小白坐在中間的長沙發上,黎家銳則坐在我們的側面,三個人的位置正好組成一個鈍角三角形。
從前幾何老師說過三角形是最穩定的圖形。我、小白、黎家銳不就是那三個不可缺少的點嗎,雖然一個點微不足道,但是三個點放在一起卻擁有了非同尋常的意義。這就是我們對于彼此的意義,誰都是重要的,不可或缺的。
“回來了呀!”我爸端著一盤炒肉絲。
“嗯,我和小白在一個同學那玩了一會。”我沒有像往常一樣一屁股坐在凳子上,然后敲著碗等菜上桌。
“媽,還有沒有要端的?”我沖進廚房。
我媽一臉錯愕的表情。
“沒了,你坐著吃飯吧,跑過來干啥呀?”
今天我良心發現了,是的,在這之前我居然一直認為一個孩子被伺候是天經地義的,憑什么呀,就因為他是孩子,誰叫他是個孩子呢。
可黎家銳忽然用行動告訴我,任何人都必須獨立,做自己能夠完成的每一件事,必要時還不忘記幫助別人。
“媽,我來拿碗吧,我拉開櫥柜取了幾只碗。”我媽盯著我,用看一只怪物的眼神。
“這孩子好像受刺激了。”我媽悄悄地告訴我爸。
“沒有呀,我怎么不覺得。”我爸扭頭很仔細地看了我一眼。
“她今天居然跑進廚房來了,還搶著端菜,她平時可不是這樣子呀。”
“呵呵,我還以為什么事兒呢!”我爸笑了。
“這還不算事兒嗎?這可是大事兒呀,你居然這個反應!”
“孩子長大了唄,我就說過你不要老操心這操心那的,到時候自然都會好的。”我爸一副勝券在握的樣子。
“就你有理!”我媽白了我爸一眼。
他們的話我全部聽見了,一股強烈的感動沖撞著我的胸腔,我感覺自己被擊得一片澎湃,如海浪般肆意奔涌。
這天晚上我做了一個奇怪的夢。夢見一只綠色圍裙,在清風中左右飄動,圍裙中似乎鉆著一個人,我想方設法地要看清他的臉,可是不管我多努力,結果都是白費力氣。
夢中的天空一塵不染,夢中的風那樣輕,好像一個影子從心頭掃過去。它就那樣來無影去無蹤,來了,又走了。當我醒來望見飄動的窗簾,白天在黎家銳家看到的那一幕又浮現在眼簾,我想我是記住了,可能永遠的記住了這個場景,那么這個夢,就是我在潛意識下對白天發生的事所做的默然記憶。每一次回憶都是一種更新,每一次回憶都好像為自己添磚增瓦,沒有一種記憶是凝固的,時間越久,它被人腦造出的版本就越豐富。
躺在床上,我疲倦的腦海有一個人的臉快速地閃過,我知道那個人便是黎家銳,它不是小白,也不是小澤。
后來,我總會忽然夢見那個綠色的圍裙,綠圍裙在夢中變得一次比一次大,甚至覆蓋了我全部的視線,我抬頭看天,就連天空都是一片翠綠,天空成了蔥蔥郁郁的翠綠色,這是一種很舒服的顏色,一點都不刺眼。在夢中我覺得春天來了,到處都是一片燦爛的春guang。
綠圍裙成了我揮之不去的夢境。
我沒有跟小白講,沒跟任何一個人提起,我想就讓它做我的秘密吧,一個人知道就好,悄悄地把它放在心底。
黎家銳走的那一天,我沒有去車站,雖然我早上就接到了小白的電話。
后來我收到了一封他托小白帶給我的信:
“韓穎,還記得你我在南墻相遇的那天嗎?我對著那堵灰蒙蒙的墻許了個心愿,真沒有想到一回頭就看見了你。你站在遠遠的那頭,一瞬間我僵死在這頭。
不知道你有沒有這樣一種感覺?當你看到一個人,一剎那間,你的心仿佛不再屬于自己。
我曾經以為高中三年我會走一條一陳不變的路,就像剛入校的時候,和一堆受了壓抑沒處發泄的人一起,干所有想干的事情,不管我將受到多少人的指責。我不在乎。
當我在令人絕望的下文發現了你,忽然覺得我不能夠再一如既往地活著,我的意義不是這個,即便從前的我一門心思按著自己的意愿行事,可是當我一個人的時候,常常會無比煩惱,那種空虛感、幻滅感沒有人可以理解。
祝愿你在下文一切都好,這樣我便安心了。”
接到信的那一刻我很意外,但又覺得這是情理中的事兒,它來得那么自然。
讀完整封信我異常地感動。
南墻,這個神秘的地方,如果它果真能夠幫助我們達成心愿,那么我希望有一天,那面墻上寫滿密密麻麻的字,最好不要留一點空隙。因為我知道,南墻是一塊葬滿了失落的墓地,厚厚的墻體既是墓碑,也是墳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