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我再一次見到王哥的時候,也是半個月之后了,大概是他那天被人踢得太慘,半個月的時間過去皮肉似乎依舊隱隱作痛——他走路踉蹌得像個老大爺。可他還是依舊像以前一樣,在補習過后,請我出去玩耍一番。黃保保依舊會跟著我們在一起,我想他連蘇洛幾年前的故事都記得住,那么他不可能會忘記那天打架的事,他說那天打架的緣由,是因為有人覺得王哥唱歌太難聽,但那人一看唱歌的人是王哥,正巧冤家路窄,狹路相逢,若不是黃保保他自己出手相助,王哥屁股上非踹出血不可,黃保保提及過去的事情似乎都會點上一根煙來抽,焦油味熏天,但依舊掩蓋不住他那充滿懷舊的氣息,誠然提及打架這事件,王哥和黃保保必須要問的自然是,我去哪兒了?
“我?我……我當時被纏住了。”我說,在我印象中,我感覺我說得干凈利索,沒有那么支支吾吾。
黃保保聽完,一定會問我具體情況,這樣一來,我便可以直接告訴他,我在門外被挑事兒的人纏住,一時半會兒也無法脫身,后來被人追到外面沒回來。如此理由,天衣無縫,毫無違和之感。黃保保說:“書包下次還你,你的書包還在我學校呢。”
到了讀書日,我把這半個月來發生的事情一一告訴了林正樂,自打從認識王哥以來,我的雙休日已經沒有林正樂或者其他人的身影。某一天下午我發現王偉已經回到教室,然而回校他只顧自己睡覺,連排練室也不想去了,仿佛他的生命里除了睡覺,便再也沒干過其他的事,終于等到他睡飽了,他都會懶洋洋打個哈欠再伸伸懶腰,然后像尊佛似得呆滯在自己的坐位上,等到下課,他再去外面透個氣,吹吹風,上課了再回座位繼續睡覺。日復一日,沒有人知道他藝校的考試如何,估計也沒人想知道,他只是隨口跟我說了一句“挺好”,林正樂聽完只是搖搖頭嘆息,對我說:“算了,畢竟不是同一條道上的,‘你不能作我的詩,正如我不能做你的夢’。”
他這句話當初在咱們仨兒剛認識那會兒為什么不說?
于是我猜想交朋友有時候與談戀愛也是無異,都是有厭倦之說。然而我在意的并非這個,而是,林正樂能認定他與王偉不是一條道上的人,想必也一定為對我有所評價。不過我與他情誼也算不錯,認識時間也算挺早,他應該會對我有所放水地評價吧?
這個問題姑且不論,再來看看蘇洛吧。黃保保在不久前與我說的話在我腦海中揮之不去,對于蘇洛我的憐憫之心泛起,可我終究是沒有與她說過話,這世上應該是沒有心有靈犀這種現象的,可我卻一味地相信她能直接從我的眼神中讀出我想說的話。而蘇洛呢,她似乎對某些東西非常敏感——但凡有一個目光投在她身上,她便會不自覺把頭往目光的源頭方向轉,一轉即找出是誰在看她——她就是這樣看到了我數次。待她知道是我在看她后,便低頭又把注意力放到桌前的課本上。這一動作花的時間大概也不到三秒,可我深深地相信,這三秒,足以讓蘇洛知道我心中的憐惜之情了。
自己相信有什么用!
放學后,依舊是在公交車上,我問林正樂:“有沒有想過去哪個高中?”
“這個問題之前是我問過你的問題吧?”林正樂說。
我回答道:“是嗎?我記不太清楚了,那你現在想好了沒有?”
“不知道,模擬考試成績出來了,我居然連重點分數線都沒過,對了韓飛,你考多少分了,你似乎考得不錯吧?”
“我可沒有考好,分數也是普高。”
“你這種水平,上個普高也就不錯了。”
“林正樂你什么意思?我們學習成績上說,我也就稍遜色你一點兒,至于這樣嘲諷我嗎?”
“怎么就不可以,我考得比你高,我自然就有資格嘲諷你,學習不好的人,肯定會領便當淘汰。”
“領便當?”
“算了,不跟你說了……你有想過,上什么學校嗎?”
“我不知道,大概蘇洛上什么學校,我就上什么學校吧。”
“你覺得可能嗎?我還聽說咱們有個學姐,為了個自己喜歡的男生,中考還少做了兩道題,可惜造物弄人,那學姐最后都沒有跟她喜歡的男生在一個高中,而且那男的最后也沒有與她在一起。”林正樂不斷感慨造物弄人,他差點兒就要把自己意淫成那個學長了。
“我……我覺得如果值得,我也會為蘇洛少做兩道題……”我說。
林正樂撇來不屑的一笑,對我嘲諷道:“就你?你還是先把自己得分數提上來再少做兩道題。”
“林正樂你今天吃錯藥了嗎?不說兩句學習會死嗎?”
“我沒有,我只是正常說話,我平時不都這樣的嗎?”
“我才少跟你說幾句話,你就被禍害成這樣了嗎?是不是劉海又給你灌輸什么狗屁思想了?”
林正樂抿了抿嘴,我在等他的辯解,但是剛有“我”字伸出口來,他便把話都咽了回去,又是抿了抿嘴,不再說話了……而我也不再愿繼續與林正樂說話。但是我能聽到林正樂在私底下呢喃道:“****。”
到了家中,我沮喪萬分,雖說林正樂曾經鄙視過我無數次,但都是玩笑,而這一次他是真心地想罵我……
怎么會變成這樣呢?我將心中煩惱告知父親,父親聽后卻不以為然,先是呵呵一笑,然后便對我說道:
“那這么說,林正樂這次考的分數比你高了?”
于是,我在父母親面前發火了。
“你為什么總是在乎我的學習成績?我今天講的故事,重點并非在于學習,我今天想告訴你們的是,我最好的朋友以后可能跟我分道揚鑣了。”
父親見我急了眼,也是以我之道還我之身,像我一樣提高了些音量:“你一個小孩子就是以學習為重,這么小有什么朋友可以分道揚鑣?”
“小孩子?我是小孩子,我就不應該有朋友了對嗎?小孩子就只能好好讀書了對嗎?”
我和父母之間的對話大多都是在飯桌上進行的,而除了飯桌,我也再難找到與父母說話的地方。與此同時,門外響起一陣警笛聲,刺耳得要命,母親正在默默地吃著飯菜,嘴巴吧唧響個不停,真不知她一沒有加入爭吵,二正處于這個尷尬的境下,還怎能吃得如此之香,更厲害的是,她絲毫都不想勸解,她像個無聲得觀眾,看著我與父親爭吵的戲。
“對,小孩不好好讀書在乎這些沒用的干嘛?”父親說完用筷子夾起一口飯便往嘴里送。
“這些東西怎么沒用?”我說。
“那你倒是告訴我這些東西到底哪里有用?”父親此時已經放下了碗筷。除了吃完飯菜之外,剩下的意圖,便是認真與我爭論了。
而我卻不知怎么回答父親。
父親見我詞窮,心中便更是胸有成竹一番,他這時把語速調慢了些,細聲對我說道:“飛,你現在年紀還太小,不知道這個社會有多殘酷多黑暗,現在我說的話可能你難以理解,但是到了以后,你一定會明白的,我們對你要求嚴格,在以后一定是對你人生有大用處的。現在你的任務是好好學習,等以后學成了,自然而然你的人脈就會開始廣起來。一個朋友而已,少一個多一個又能怎么樣?”
“所以現在,有些人罵你是****,你也會默默承受下來是嗎?連那個人是你的好朋友,你也不會開始煩惱是嗎?”我說。
“被人說上一兩句又有什么關系?”
此時,我的腦中不斷地出現自己以前看書時的情景,書中的知識與價值觀,紛紛涌現出來,我身為少年,但我覺得我說了一句不像我這個年齡段的人該說的話,這些話大概也是從我看看到得書中得來的吧:“為什么你們家長總愛用大人的眼光與孩子交談,我只是想把自己心中的痛苦告訴你們,你們在旁邊裝什么旁觀者清,小孩子就不該有朋友了是嗎?小孩子就不該有自己的愛恨情仇了是嗎?現在唯一能保護我的就是你們,你們居然還不向著我?”
“小孩子哪來得愛恨情仇,人就不丁點兒大,反倒開始多愁善感起來了。”父親輕蔑地說,母親嘴角也微微上翹了起來。看到這幅光景,我心中萌生了一個想法:
心事這種東西,與父母說是沒有用的。
但是單調地說一聲“我愛你”,也是不敢開口的,所以只能化言語為行動,做一些自己認為對的事就夠了。這個現象也是很久以后,我慢慢體會到了,然而,我作為孩子,僅僅只是想讓父母來安慰我。我只是想讓父母來讓我分擔一些痛苦,可憐父親又給我增加了超過林正樂這一任務。
“他要是罵你,你把他超過了再罵回來啊?”父親對著再一度詞窮的我說。
“我說的不是這個,能不再提分數的事情了嗎?”我又把上次對話又重演了一遍,這次不同的是,母親已經進食完畢回到了臥室。而父親的回答依舊能讓人猜到。
“不說分數,你還剩下什么。”
我越發覺得自己與父親沒有共同語言,最后我也曉得自己已經沒有講下去的必要,于是便回到了自己的房間。
回到了房間,我哭了,我非常得想念一個人,那便是我的奶奶,她如果還在世,她一定會了解我現在的內心處境吧?父母的是難以理解我現在內心所想的,可歸根結底起來,他們曾經也年輕過,像我這樣也曾是所謂的孩子,為什么他們不理解我?
也可能從別人的眼中看來,我的事情太過于常見,常見到不足為奇——像我們這種小孩的世界,其實是再也簡單不過的。可就是因為這些簡單的東西構成了我年歲中的全部,所以其中任何一個環節毀壞都是一個打擊,我最信任的朋友儼然已經有要與我道別的意思,而最值得信賴的親人,更是與我講不上一句安慰的話,還有自己喜歡的人,更是不必提,提了總歸是要傷心難過的。
然而讓我更痛苦的是,所有孤獨大概都經歷過了,吃喝拉撒之后,明天還得像什么事都沒有的繼續吃喝拉撒。
我突然想到了自殺,告別這個虛無縹緲的世界未嘗不是不可以,可是我卻又是再哪里聽過這樣一句話“失去了一些東西,過些時間你可以再一點點賺回來,而當失去了生命,就真的什么都沒了。”出于這個滿懷希望的所謂的佚名箴言,我打消了自殺的念頭,我不說話……
時間的靜止似乎被的手機鈴聲驚鴻一瞥地打破,我接起了手機,打我手機的那人,是王哥,王哥在那頭跟我說:“阿飛,明天周五,咱們放學出去玩兒啊?”
我答應了他,但是在明天到來之前,還有一件更為重要的事要辦——今天的作業還沒寫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