洪武十四年、秋。

秋風蕭瑟，給人一種肅殺而荒涼的氣息。

皇宮坤寧宮外，太監和宮女們都小心翼翼的站著，目不斜視，呼吸都不自覺的放輕了許多。

無形之中壓抑的氣氛，仿佛一座大山似的，壓在所有人的心頭。

“重八，時候也不早了，你趕緊去處理，咳咳、政務吧。”馬皇后半靠在床頭，聲音虛弱，還沒說兩句話，就一陣劇烈的咳嗽。

“不，妹子，咱要好好陪著你，就算是鄉間的農民百姓，誰家媳婦病了，不得好好的在旁邊伺候著？”

老朱眼中的心疼幾乎都要溢出來，端著金色描邊的玉碗，倔強的搖了搖頭，舀起一勺藥液，先是用嘴巴輕輕的吹了吹，再送到馬皇后的跟前。

平復了一下咳嗽，馬皇后張嘴將這藥液飲下。

此刻，床榻前的兩人并非是大明朝高高在上的皇帝和皇后，仿佛只是最普通的一對農家夫婦似的。

“妹子，標兒如今朝政越來越熟了，文武百官們對他也是推崇備至。”

“等你把身體養好了，咱也放心的把朝政交給標兒，咱陪著你好好的踏遍大明的山川美景。”

“這是咱和你的約定，你，你可千萬，千萬不能，嗚嗚嗚……”

一勺勺的給馬皇后喂著湯藥，老朱輕柔著聲音說話，只是，話說到最后，五十多歲的成年漢子，淚水卻是如同決了堤的洪水似的，一瀉千里，話也說不下去了，嘴里發出陣陣嗚咽。

“重八，放心吧，我不會死的。”

“我這輩子啊，咳咳，當皇后是當夠了，但是，當你妹子，還沒當夠呢。”

“而且，永遠沒夠。”

雖然聲音虛弱，而且已經病重，但是，看著老朱低聲嗚咽的模樣，馬皇后卻是反過頭來，耐著性子的安慰老朱……

夜深，老朱靜靜的坐在華蓋殿，一言不發。

毛驤來到老朱的跟前，視線掃了一眼案桌上缺了一個綠豆大小角的瓷碗。

一碗白粥幾乎沒動，就旁邊的炒青菜和炒雞蛋也沒動。

毛驤神色擔憂：“皇上，你這一口都沒動啊？你這也要好好的保重龍體啊。”

“撤了吧，餓不死的。”老朱擺了擺手的說道。

張了張嘴，毛驤還想再勸，可是，卻說不出口來。

勸一句是臣子的忠心，可皇上已經表明了態度，還要諫言，可就不識時務了。

身為錦衣衛頭子，又是老朱身邊的近臣，毛驤自然是識時務的。

“皇上，御醫們已經來了。”

把東西撤下去后，毛驤跟著提及正事，

微微頷首示意，很快，三個胡須花白的御醫來到老朱跟前行禮，而后躬身垂手的站著。

“咱問你們，娘娘的病怎么樣了？”老朱開口，語氣聽不出悲喜，只有古今不波的平靜。

雖然老朱的話語平靜，但三個御醫面面相覷，而后，為首的老御醫遲疑著開口：“皇上，娘娘的病，需要時間慢慢調理……”

“咱再問得清楚一點，娘娘的病，什么時候能痊愈。”顯然對御醫這些萬金油的回答非常的不滿了，老朱的語調不自覺的高了幾分。

噗通幾聲。三個御醫直接跪了下來，冷汗涔涔的表示，皇后娘娘的病已經非常的嚴重了，能否痊愈，自己也沒有十足的把握。

御醫的回答，雖說在老朱的意料之中，可是，心中的怒火還是壓抑不住的噴涌而出。

只是，畢竟當了十幾年的皇帝了，老朱還是能管得住自己脾氣的。

強壓著心頭的怒意，還指望著這些御醫們給妹子治病呢，現在不是懲罰他們的時候。

“你們啊，可一定要把娘娘給咱治好咯，要是娘娘有個三長兩短的話，你們也就不用活了。”

老朱壓著怒火的對御醫們如此交代了一句之后，便揮了揮手，讓這幾個御醫滾蛋。

“毛驤……”等這三個御醫都屁滾尿流般的離開了之后，老朱跟著喊了一句。

“你去張貼皇榜，但凡是有能夠治好娘娘的，賞萬兩黃金，封萬戶侯。”

老朱情緒已經有些崩不太住了的模樣，聲音都帶著一絲絲顫音。

“皇上，這道旨意，你昨天已經下過了。”毛驤遲疑了一下，提醒了一句。

“那就再下，從現在開始，每日一旨！”老朱情緒徹底崩盤，大聲咆哮著！

“是！”毛驤急忙應聲，退身離去。

“等等……”只是，在毛驤轉身的時候，老朱突然又想起什么，喊了一句。

毛驤立馬停下腳步。

“你去，召集有名的僧侶，還有道士，來皇宮為娘娘祈福。”老朱跟著喊道。

“是！皇上！”毛驤重重點頭應答，看老朱沒有再補充的，這才走出了大殿。

唉……

走出大殿的毛驤，嘴里不由得輕輕松了一口氣，同時，心中也默默的嘆息了一聲。

身為老朱的近臣，毛驤很清楚帝后之間的感情，也明白皇上現在是失了方寸了。

尋常百姓病了，都是找正規的醫者治療。

只有到了非常危急的關頭，正規的醫者已經束手無策了，才會想著去找偏方試試看。

同時，還會心靈寄托于神佛。

如今，皇上的這些操作，和尋常人已經沒啥區別了。

御醫束手無策，所以老朱只能在民間尋求一絲可能性了。

同時，召集僧侶和道士前來祈福，豈不是將希望寄托于神佛了嗎？

“毛大人……”殿外，幾個御醫看著毛驤也出來了，立馬湊上前來。

看得出這幾個御醫擔心什么，不等他們開口，毛驤先開口了：“幾位御醫大人，你們放心吧，只要能把娘娘治好，你們一定沒事的。”

……

“沒事個屁！”

十日后，一輛馬車來到了應天府，身為龍虎山天師的張正常沒好氣的對自己身旁十六七歲模樣的年輕道童罵道。

“如今，天下間誰不知皇后娘娘病重，已經是病入膏肓了？”

“皇上令我等入宮祈福，一旦皇后娘娘殯天，我等豈能討得到好？”

“似這般，你居然說我們這趟入宮，會沒事？”

數日前，得到皇上的旨意，身為龍虎山天師的張正常不敢怠慢，帶上了幾位弟子前來應天府。

可張正常心里明白，此次來應天府祈福，可謂兇險萬分。

剛剛自己和身旁幾位弟子把情況講述一番，可自己的小弟子洛凡，居然表示沒事？

這讓張正常多年來天師涵養也繃不住，直接破防的罵人。

“師父，您消消氣。”

洛凡看張正常氣得胸口像是拉風箱似的，笑嘻嘻的幫忙順了順對方的胸口，道：“無所謂，我會出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