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夜奔的維納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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書友吧第1章 前言
十歲那年的夏天,我臨街的小房間還沒有被上面水管滲水濡塌天花板,陪伴我的小小的木架床也沒有長出霉斑。夜夜我獨自躺在床上的一領清簟上,任涼意淪肌浹髓,隔開夏日的濕熱,心里也蓄積起清亮如夏水的憂傷。
那憂傷不只是來自于夜晚小房間深沉的墨色,更多是來自夜半窗外襲來的似野獸咆哮而來又遠去的摩托轟鳴——可這轟鳴也蕩不開深夜小鎮沉淀的寂寞,似綿長的流星劃過虛無的黑幕,但在年幼的我心里激起一點點對奔馳者的好奇,一點點對平靜的小鎮夜晚的幻想,以及一點點對無窮無盡的遠方的向往。那向往隨奔向遠方的轟鳴聲被拉扯得絲絲縷縷,從未編織成型,就這樣停泊在夜的礁上,我的靈也漸漸褪于清簟的涼,轟鳴聲也變得忽遠忽近,再也分不清身處何方。
多年后,因為小區廢舊,污濁的水還是順著水管濡透了我的整個小房間。我可愛的木架床上堆滿了雜物。門扉總是輕掩著,我也很少再待過我的小房間,只是偶爾會在深夜悄悄爬上大理石鋪底的窗臺,望著寂寞的街道,心里涌動著自己也無法理解的愛憎。
可卻很少再聽到摩托聲。我也明白了年幼向往的“遠方”其實最多不過幾十公里路,那輛摩托也許最終只能到達鄰近的小鎮。但無人知曉這輛摩托到底去了何方,更無人知曉摩托手為什么夜夜要在無人寂靜的街道上飛飆,我猜想——那也許是個自由但寂寞的靈魂。
一天下午,我父親在燦爛的陽光里談起小鎮一位年輕的摩托手,我未曾想過那個久遠的自由之魂就這樣暴露在徹底的現實中。他說他曾經也總是聽見夜里的摩托聲響——然后說,那個年輕人在高速上騎摩托車被撞死了,頭顱滾在車輪下面。
“據說殯葬修復師拼湊了好久呢,哎,七零八碎的。”
我駭然,但想起的卻是十歲那年夜夜激蕩的肆意與自由,與頭顱撕裂的驚悚色彩混在一起,我不知先該詫然還是遺憾。
“話說起來,他媽媽和我還是親戚,不過啊,社會也許就需要這樣年輕的人給安分守己的大海增添點漣漪吧,要不死氣沉沉的有什么意思呢……”
我側耳傾聽,竭力在腦內拼湊那個年輕的摩托手的人生,宛如殯葬師拼湊他分裂的尸體,修復他也許曾英挺過的面龐。
隧道
巨木高聳,樹冠相互交蔓綠得熱烈,連成光影顫動暖風熏人的夏日隧道。陽光被郁蔥的枝葉切碎,宋崢騎著他那輛全新的川崎載任澤霖在這條林間小道上疾馳,散落的光斑在兩位少年的白襯衫上起伏滑動,如同金魚飄游穿梭。
川崎Kawasaki系列中的Ninja250,別名小忍者,無數大學男生的“夢想車型”,雙缸高轉機,仿賽造型。任澤霖也沒有想到一向寡淡沉穩的宋崢就這么一聲不吭地全款拿下這輛激情四射的運動街車,但他確實很清楚每年夏天宋崢的手都會因為搬貨磨出薄薄的繭來。今年夏天他們就騎著這輛川崎在小鎮上亂轉,然后一頭扎進這條無名小道疾馳。宋崢濕重的呼吸和川崎的低野聲浪混合在一起,以及如畫的夏色,讓任澤霖的背后癢癢的,好像要長出翅膀來了。
他張開雙手,風灌進他的白色襯衫,他揚起頭,想象自己如鷹翱翥在這樣湛藍的夏日——
然后任澤霖像個孩子一樣大笑起來,宋崢則聲音低低地笑著,也沒有讓任澤霖抓緊他的腰,反而速度更猛烈地飆起來
“你有過這種感覺嗎”宋崢嘶啞而暢快的吶喊在狂飆中低低地溢出來,“有一天感到自己燃燒起來,而且愈來愈旺盛……”
“宋崢你說什么?我沒聽見!”任澤霖已經完全陶醉在速度的賁發里,他大笑著叫起來。宋崢明白他現在腦子里一定塞滿了各類搖滾樂。任澤霖的手又環上了宋崢的腰,他的歌聲卻在劇猛的風中掙脫開來:“So we drove on toward death through the cooling twilight......”(于是我們在涼爽的暮色中向著死亡駛去)
這歌聲觸動了一種錯覺,好像這是一條似乎無窮無盡的林道,能讓他們駛向無窮無盡的奧秘與盛夏。
任澤霖沒有聽清楚宋崢的吶喊,宋崢卻聽清楚了任澤霖的低吟。
他在說:“如果能死在夏天,也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