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書友吧第1章 一朝變故
宣和十二年霜降日,陸府后院的銀杏葉剛染上一層金邊,云霧正端著新研的墨往書房走。她十五歲的腳步輕得像貓,生怕驚擾了正在習字的小姐陸秋詞。
“小姐,墨好了。“云霧將硯臺輕輕放在案幾右側,那是陸秋詞慣用的位置。
陸秋詞微微頷首,紫毫筆尖在宣紙上勾勒出“靜水流深“四個字。她今年剛滿十七,眉目如畫,一襲藕荷色襦裙襯得膚若凝脂。作為禮部侍郎的嫡女,她自幼習得琴棋書畫,是京城有名的才女。
“今日這墨研得極好。“陸秋詞輕聲道,筆鋒一轉,正要寫下款識。
突然,前院傳來一陣嘈雜。銅鑼聲、喝罵聲、哭喊聲混作一團,驚飛了檐下的麻雀。云霧手中的墨碟一顫,一滴墨汁濺在裙擺上,洇開一片烏黑。
“怎么回事?“陸秋詞擱下筆,眉頭微蹙。
話音未落,書房的門被猛地踹開。三個身著皂衣的刑部差役闖了進來,為首的面生橫肉,腰間佩刀晃得人眼暈。
“奉旨查抄陸府!閑雜人等統統跪下!“
云霧腿一軟,跪倒在地。她看見陸秋詞挺直了脊背,緩緩起身,卻被一個差役粗暴地按回椅子上。
“陸明遠勾結叛黨,現已下獄!家產充公,女眷沒入教坊司!“差役高聲宣讀,唾沫星子濺在陸秋詞臉上。
院外的哭喊聲更大了。云霧透過半開的門縫,看見老爺被四個差役按在青石板上,那張總是威嚴的臉貼著地,官帽滾落一旁。一支紫毫筆從書案上跌落,正巧滾到云霧裙邊,筆尖的墨汁在她月白色的羅裙上拖出一道猙獰的黑痕。
“小姐!”
一個梳著雙髻的小丫鬟哭著撲進來,是比云霧小兩歲的雨蒙。她剛喊出聲就被差役一把揪住頭發,疼得直抽氣。
陸秋詞突然動了。
她從袖中摸出一塊玉佩塞給為首的差役,聲音輕卻堅定:“差爺行個方便,容我與丫鬟們說兩句話。“
那差役掂了掂玉佩,咧嘴一笑:“陸小姐爽快。半刻鐘,多一刻都不行。“說完帶著人退到門外。
陸秋詞迅速拉過云霧和雨蒙,從貼身的荷包里取出兩張泛黃的紙塞進云霧手中。云霧低頭一看,竟是她們二人的賣身契。
“聽著。”陸秋詞語速極快。
“刑部要的是陸家女眷,不會追查丫鬟。你們拿著這個,云霧你帶雨蒙回她黎州老家。記住,走小路,別住官驛。“
“小姐,那你...“雨蒙已經哭成了淚人。
陸秋詞摸了摸雨蒙的頭,轉向云霧:“你一向穩重,照顧好她。“說著摘下耳畔一對明珠耳珰,“這個你們路上換盤纏。“
門外傳來不耐煩的咳嗽聲。陸秋詞最后看了她們一眼,突然伸手將案上的茶潑在云霧裙上:“沒用的東西,滾出去!“
差役聞聲進來,粗暴地拽起陸秋詞。云霧會意,拉著雨蒙低頭退下,耳邊傳來小姐被拖走時衣裙摩擦地面的聲音。
后院的角門處,幾個婆子正在清點丫鬟。云霧趁亂拉著雨蒙鉆過月洞門,躲進了假山后的暗處。從石縫中,她們看見陸秋詞被幾個教坊司的嬤嬤押著,其中一個手持燒紅的烙鐵。
“不——“雨蒙剛要出聲,被云霧死死捂住嘴。
她們眼睜睜看著那烙鐵按在陸秋詞雪白的手腕上,一股皮肉燒焦的味道隨風飄來。陸秋詞咬著唇,硬是沒叫出聲,只有那雙杏眼里蓄滿了淚,在陽光下折射出破碎的光。
“從今日起,你就是教坊司的秋娘了。“嬤嬤冷笑著,給疼得發抖的陸秋詞套上一件艷俗的桃紅色外衫。
云霧的指甲深深掐進掌心。她看著曾經高貴的小姐被推搡著帶走,那背影挺得筆直,卻比任何時候都要單薄。
待到日頭西斜,抄家的差役終于撤走。陸府大門貼上了封條,昔日繁華的宅院寂靜如墳。云霧和雨蒙從藏身處爬出來,臉上都是干涸的淚痕。
“我們...我們怎么辦?“雨蒙抽噎著問。
云霧緊了緊懷中的包袱——里面只有兩件換洗衣物和那對耳珰。她展開賣身契又看了一遍,確認無誤后小心地藏進貼身小衣的暗袋里。
“小姐吩咐了,我帶你回黎州。“云霧拉起雨蒙的手,
“先出城,找個地方過夜。“
兩個小姑娘混在出城的人群中,守門的兵卒正忙著檢查一輛華貴的馬車,沒注意這兩個衣衫樸素的丫頭。
出了城門,暮色已經四合。雨蒙走不動了,腳上磨出了水泡。
“前面好像有個破廟。“云霧指著遠處隱約的輪廓。
破廟的屋頂塌了半邊,月光從缺口瀉入,照著一尊斑駁的土地公像。
云霧掃出一塊干凈地方,兩人靠著供臺坐下。雨蒙從包袱里摸出半個硬饅頭,掰成兩半。
“吃吧,明天到了鎮上,我把耳珰當了,買些干糧。“云霧小口啃著饅頭,耳朵卻豎著聽外面的動靜。
“云霧姐,你說我娘見到我會高興嗎?“雨蒙突然問,眼睛里閃著期待的光。
“我被賣到陸府時才六歲,只記得家門口有棵大棗樹...“
云霧喉頭一緊。
她比雨蒙早兩年入府,早就沒了家人的記憶。看著雨蒙天真的樣子,她不忍心說破——亂世之中,一個被賣過的丫頭突然回家,未必會有好結果。
“會的。“云霧勉強笑笑,摸了摸雨蒙的頭,“睡吧,明天還要趕路。“
破廟里的篝火照不暖潮濕的稻草堆。雨蒙枕著她膝蓋睡著了,睫毛還濕漉漉的。云霧一點點數著小姐給的銀票——三十兩,是陸秋這些年攢的全部體己錢。
‘’姑娘們怎么睡在這等地方?”慈祥的女聲驚得云霧差點燒了銀票。
廟門口站著對老夫婦,老婆子挎著竹籃,里頭蒸餅冒著熱氣,“可是遭了難?“
雨蒙揉著眼睛坐起來,云霧卻按住裝銀票的荷包。她記得小姐說過,城南拐子專挑落單女子下手。
“我們送完親戚就回城。“云霧擋在雨蒙前面。
卻見老頭子從懷里掏出黎州通關文牒,“老朽正是要往薊州販藥材,兩位若是同路...“
雨蒙眼睛倏地亮了:“您知道黎州雨家巷么?我爹是...“
“雨蒙!“云霧厲聲喝止,卻見老婆子已經親熱地拉住雨蒙的手,“巧了不是?我們侄女就嫁在雨家巷隔壁...“
蒸餅的香氣混著某種甜膩味道飄來時,云霧想提醒雨蒙別吃,卻見雨蒙已經咬了一大口。她明明沒吃,可自己的視線也控制不住的開始模糊……
最后看到的,是老頭子腰間露出半截的麻繩——和白天官差拖倒石獅用的一模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