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的陽光透過教室的窗戶斜斜切進來，在陳小滿的課桌上投下一道金色裂痕。她單手支著下巴，百無聊賴地用圓珠筆在課本扉頁上畫圈，耳畔是此起彼伏的喧鬧聲。轉校生的身份本該讓她局促，可此刻她翹著二郎腿，帆布鞋尖有一下沒一下地踢著前桌的椅子腿——直到前桌男生忍無可忍地回頭瞪她。

“新來的，能不能消停會兒？“男生頂著一頭亂翹的卷毛，校服領子歪在鎖骨上。

陳小滿筆尖一頓，抬起的眼睛里浮著層薄冰：“要不咱倆換位置？“她突然把椅子往后一拉，金屬腿在地上刮出刺耳的聲響，“反正我坐這兒也硌得慌?！?

整個教室突然安靜下來。卷毛男生漲紅了臉，前排幾個偷笑的女生慌忙轉過頭去。陳小滿若無其事地翻開課本，指甲蓋上的黑色甲油在陽光下泛著冷光。這是她轉學的第三所高中，早學會用張牙舞爪的刺保護骨子里的不安。

“啪！“

一罐冰鎮可樂突然落在她課桌上，冷凝水珠順著鋁罐滾下來，在桌面洇開深色水漬。陳小滿抬頭，撞進一雙彎月般的笑眼。扎著高馬尾的女生自來熟地擠進她旁邊的座位，校服外套松垮垮搭在肩上，露出里面印著搖滾樂隊logo的T恤。

“請你喝?！芭讣狻斑恰暗乩_易拉罐，氣泡翻涌的聲響混著她清亮的嗓音，“我叫蘇晴，你剛才那下太帥了！“

陳小滿愣住兩秒，突然笑出聲。這是她今天第一個真心的笑容，嘴角梨渦若隱若現。兩個女孩的指尖同時握住可樂罐，冰涼的觸感順著掌心蔓延，像某種心照不宣的契約。

放學后的籃球場鍍著層琥珀色夕照，陳小滿咬著棒冰和蘇晴并肩坐在看臺最高處。下面正在進行年級對抗賽，此起彼伏的尖叫聲中，她一眼就看見那個穿7號球衣的身影。蘇遠起跳的瞬間像頭蓄勢待發的獵豹，小臂肌肉繃出流暢的弧線，籃球在空中劃過的拋物線精準得仿佛用圓規丈量過。

“我哥帥吧？“蘇晴突然湊過來，棒冰的草莓味撲面而來。

陳小滿差點被碎冰嗆?。骸八悄愀?？“

“堂哥啦。“蘇晴晃著腿，塑料椅發出吱呀聲響，“不過從小住對門，和親哥沒差。怎么，看上眼了？“她促狹地用手肘撞陳小滿，卻見對方突然站起來，棒冰棍在指間轉了個漂亮的圈，“啪“地落進五米外的垃圾桶。

“三分球而已?！瓣愋M拍拍校服裙擺，耳尖卻泛著可疑的紅，“我初中是校隊控衛?！?

這話倒不假。此刻她單腳踩在看臺欄桿上，發尾挑染的墨藍色在風里蕩開，像只倨傲的貓。蘇晴瞇起眼笑，突然扯開嗓子朝下喊：“哥！有人說你三分球不如她！“

陳小滿一個趔趄差點栽下去。場上的蘇遠聞聲回頭，汗濕的劉海粘在額前，陽光下像撒了把碎鉆。他目光掃過看臺上炸毛的少女，忽然勾起嘴角，隨手撈起滾到場邊的籃球。助跑，起跳，球出手的瞬間腕骨利落一壓——籃球擦著陳小滿的帆布鞋尖掠過，“咚“地砸進她身后的垃圾桶。

“喂！“陳小滿扒著欄桿探出大半個身子，馬尾辮幾乎要垂到蘇遠鼻尖，“你故意的吧？“

少年仰起頭，喉結上的汗珠滾進衣領：“陳小滿是吧？“他聲音帶著運動后的沙啞，“明天放學體育館，敢不敢比一場？“

當晚陳小滿在穿衣鏡前折騰到半夜。她把衣柜里的運動服全翻出來，最后選了件oversize的黑色球衣，領口露出纖細的鎖骨鏈——那是她十四歲偷偷打的耳洞愈合后，用剩下的銀鏈子改的。鏡中人有著小巧的圓臉和鹿眼，本該是乖巧的長相，卻被眉梢的倔強破出一道光。

“又不是選美?！八龑χR子齜牙，指尖撫過鼻梁上淡褐色的雀斑。這些星星點點的瑕疵總讓她在路過化妝品專柜時加快腳步，此刻卻突然覺得順眼起來。

第二天體育館的塑膠地板上蒸騰著暑氣。陳小滿運球突進的瞬間，蘇遠身上清冽的薄荷味撲面而來。他防守的姿勢像堵密不透風的墻，卻在她假動作晃肩時遲疑了半秒。就是這半秒，陳小滿抓住空隙騰空躍起，籃球脫手的剎那，她看見少年驟然放大的瞳孔里映著自己飛揚的發梢。

球砸在籃筐上轉了半圈，最終不甘心地滑出界外。陳小滿落地時踉蹌了一下，手腕被蘇遠穩穩托住。他掌心滾燙的溫度透過護腕傳來：“差一點。“

這三個字像根羽毛搔過耳膜。陳小滿甩開他的手，從包里摸出顆水果糖惡狠狠撕開包裝：“下周再來?！疤菈K在齒間碎裂的聲響混著她含糊的嘟囔，“早晚贏你?！?

蘇晴抱著兩瓶水站在場邊，看看這個又看看那個，突然笑倒在長椅上。夕陽把三個人的影子拉得很長，陳小滿仰頭灌下冰水時，沒注意蘇遠的目光在她鼻尖的汗珠上停留了許久。

期中考試放榜那天下了場太陽雨。陳小滿擠在公告欄前，水珠順著發梢滴進后頸。當她在年級第七的位置看到蘇遠的名字，而自己卡在第十九名時，突然轉身就往教學樓跑。

天臺鐵門被踹開的巨響驚飛一群白鴿。陳小滿把試卷拍在水泥圍欄上，濕漉漉的劉海粘在額頭。數學最后一道大題的紅叉刺得她眼眶發酸，卻聽見身后傳來熟悉的腳步聲。

“已知橢圓方程x2/a2+ y2/b2=1，過焦點F的直線交橢圓于A、B兩點......“蘇遠的聲音混著雨后的青草氣，“你輔助線畫錯了位置?！?

陳小滿猛回頭，鼻尖差點撞上對方遞來的草稿紙。蘇遠修長的手指正在她凌亂的演算過程上勾畫：“應該先設參數θ，用極坐標方程轉化......“

“要你管！“她搶過草稿紙團成球，卻在對方轉身時拽住他衣角，“...喂，周末圖書館有空嗎？“

風掠過晾在天臺的校服襯衫，嘩啦啦翻動著蘇遠夾在腋下的物理競賽題集。他低頭看著少女發頂倔強的旋，突然伸手彈了下她腕上的骷髏頭手鏈：“求人要有誠意。“

“求你個大頭鬼！“陳小滿跳起來去揪他耳朵，卻在指尖觸及他耳骨的瞬間觸電般縮回手。蘇遠低笑的聲音混著遠處悶雷傳來，她后知后覺地發現，這個夏天似乎比往年都要燥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