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兩點，港口大橋。

鄭德生一個人獨坐在9號橋墩邊緣，將手中的醫院診斷證明一點點撕成碎片。

手一松，雪花般的碎紙洋洋灑灑，朝著二十多米下的河面落去，片刻之后就被湍急的河水沖走，了無痕跡。

鄭德生扭頭望向東方，大橋的盡頭就是港城的開發區，自己家的小區在星星點點的燈火中隱約可見。曾經那是他以為的港灣，但現在于他而言，那里只是一座冰冷的地獄。

口袋里的手機又震動起來。

鄭德生掏出手機，是妻子徐娜給自己發的信息。

“鄭德生，我不管你現在在哪，現在立刻馬上滾回家！”

“鄭德生，你還是個男人嗎？我就這一個弟弟，他現在結婚彩禮需要用錢，就讓你出個五十萬怎么了？不就用房子做個貸款嗎？你至于那么小心眼嗎？就跟我甩臉子，還大半夜離家出走！拜托你成熟點，你是三歲小孩嗎！”

“鄭德生，你說你一個大男人，三十好幾的人了，賺錢賺錢你不行，每天在家連句好聽的話都不會說，520就發了個破紅包，在你眼里我就值這點錢唄！人家隔壁王哥又是給媳婦買LV又是燭光晚餐的，我怎么這么眼瞎找了你這么個男人！”

“我說你幾句怎么了？我告訴你我說你都是為了你好！”

……

一條條信息，如同一柄柄鋒利的刀子，狠狠扎進心窩。

不過，此刻的鄭德生已經麻木了，妻子再涼薄的話，也對他不起作用了。

結婚五年，他對這個女人掏心掏肺的好，恨不得捧到天上去。

但被捧到天上的女人，卻真的以為自己成了女神，而把他當成了可以任意壓榨馭使的奴仆。

在家里，徐娜十指不沾陽春水，所有的家務活都是鄭德生一個人包攬。

他做的飯菜口味堪比大飯店，卻每次她挑揀不合口味，做粥的時候她想喝豆漿，做豆漿的時候她又想吃面條。

他把家里收拾得井井有條，卻總被指責垃圾倒得不及時，地拖得不干凈，亂收拾她的東西讓她每次都找不到，雖然大多數時候都是她自己亂放后忘記了。

他開培訓學校，收入好的時候一個月三、四萬，她只不過是一個私立幼兒園的普通老師，賺著每個月四千多的工資，卻還嫌棄他沒本事，結婚這么多年還沒住上大別墅，開上百萬豪車。

她花錢如流水，幾千上萬的衣服說買就買，美容卡幾萬塊說充就充。

最離譜的是，上個星期她居然管自己要二十萬，要陪她的男閨蜜出國旅游，理由是男閨蜜失戀了，心情不好需要安慰！

從來對她百依百順的鄭德生，第一次對她發了火。

他搞不清楚這個女人的腦子怎么長的，都和他結婚五年了，居然會跟他提這種惡心的要求！

這兩年生意不好做，他的培訓學校也是慘淡經營。

雪上加霜的是他的身體。這幾年拼命工作透支太多，再加上回到家里就要面對老婆無休止的指責抱怨，還有時不時的作妖，讓他心力憔悴。早在半年前他就覺得身體有些不舒服，只不過一直拖著。這兩天實在疼得受不了，這才去醫院做了個體檢，結果卻是肝癌晚期。

看到那紙結果的時候，鄭德生出奇地沒有恐懼，也沒有傷心，反而有一種釋然的感覺。

或許，對于他來說，這是最好的結果。

死了，就不用面對那個冰冷的家，不用面對那個瘋狂不可理喻的女人了吧。

想想也覺得奇怪，當初，自己怎么就看上徐娜了呢？

不對，不是自己看上她，而是她的手段太高明。

鄭德生還記得自己和她第一次見面，那時自己已經事業有成，培訓學校日進斗金。而她只不過是一個普通的幼師，渾身上下地攤貨不超過一千塊錢，帶著她那胖得像豬一樣的外甥來上課。之后就是互加微信，約吃飯，看電影……

不過那個時候，這個女人看起來也不這樣啊。

怪只怪這個女人的手段太高明，而他又是個感情上的小白，被她略施手段就拿捏得死死的，最后被迫奉子成婚。

可結婚后沒多久，孩子就流掉了。

其實在那個時候，鄭德生就懷疑過，這個孩子可能有問題。

但耐不住這個女人的手段實在厲害，每當他懷疑的時候，就是一通大哭大鬧，指責他小心眼，心思齷齪，說自己命不好，瞎了眼找他這樣的男人，連基本的信任都沒有，鬧到最后只能不了了之。

不過，這些年的社會毒打，也讓鄭德生從一個不諳世事的毛頭小子，迅速成長成熟了起來，慢慢看清了這個女人的手段和心計。

看清了，也就徹底失望了。

鄭德生原本想過報復，可是如今這一紙診斷證明，讓他那一絲報復的心情也消失了。

說起來，能有今天這個局面，妻子徐娜的品行低劣毫無底線固然是主要原因，但如果不是他過度縱容忍讓，恐怕也不至于此！

什么男人就該寵老婆，就該讓著老婆，就是這套PUA的話術，讓多少男人成了默默無聞的牛馬，被榨干最后一滴血。

鄭德生望著波濤滾滾的江面，無聲地咧嘴笑了笑。

“去他媽的，這操蛋的人生，下輩子再也不來了！”

下一秒，他的身體往前一傾，像是一包麻袋一樣朝著河心墜落。

“嗵！”

冰冷的河水從四面八方將他緊緊包圍，一陣窒息感傳來，鄭德生漸漸失去了意識。

不知道過了多久，再度恢復意識的鄭德生，發現自己置身于一個陌生的空間。

“這是哪里？我死了嗎？”鄭德生想要問，卻發現自己發不出聲音。

但奇怪的是，這個念頭在他腦中閃過后，他卻“聽”到了自己的聲音。

更奇怪的是，一道分不出男女，卻聽起來十分柔和悅耳的聲音，回答了他！

“這里就是這里，也是那里。你沒有死，但也沒有生。”

這句沒頭沒尾的回答，讓鄭德生更迷糊了。

“什~什么意思？什么叫這里也是那里？什么叫沒有死也沒有生？我到底在哪兒？你是誰？”鄭德生有些慌亂地問道。

這一次他習慣了這種對話方式，知道只要動念就有聲音。可這不就說明他已經死了嗎？而且，他現在也感受不到自己的身體，只能感覺到自己的意識！

“這里，是不可說之地，按照你理解的說法，可以是道，是如來，是般若波羅密，但也不是道，不是如來，不是般若波羅密。不要糾結生死，本來沒有死，也沒有生，一切都是幻像而已。”那道非男非女的聲音解釋道。

鄭德生沒有聽懂，但這道聲音中卻仿佛蘊藏著一股神奇的力量，讓他的心情緩緩平靜了下來。

“那我接下來要到哪兒去？要干什么？”鄭德生問道。

“從來處來，到去處去，干你應該干的事情。”非男非女的聲音緩緩說道。

“什么？”鄭德生更迷糊了。

“鄭德生，你心中執念未了，現在還不能來這里，回去罷！”非男非女的聲音，此刻帶上了一絲威嚴。

“等~~~等一下！你到底是誰？”鄭德生奮起全部的意識，大聲發問。

“我就是你，你就是我，鄭德生，此番回轉娑婆，當日夜精進，弘揚正法，待你功德圓滿，自當來此見我。”非男非女的聲音遠遠傳來，隱隱帶著一絲教誨之意。

“等等，我不明白，要我弘揚什么正法？為什么是我？”鄭德生感到自己的意識被送進了一道漩渦，離那道聲音越來越遠，不知怎的，心中竟然升出一股極度的不舍之感，仿佛失去了什么珍貴的東西一樣。

“心不死則道不生，你此前受之磨難，正是今日之因。鄭德生，身體發膚，受之父母，擅自損毀乃是重罪，此番消爾十世功德，望好自為之，切莫再犯！”

遠遠聽到這道聲音，下一秒，鄭德生再次失去了意識。

不知道過了多久，當鄭德生再度醒來的時候，發現自己已經躺在了醫院的病床上。

再次睜開眼睛的時候，鄭德生看到了一張圓鼓鼓的包子臉。

“啊~~~謝天謝地，大叔你總算醒了，阿彌陀佛阿彌陀佛！”包子臉女孩拍了拍鼓鼓囊囊的胸脯，一臉心有余悸的表情說道。

“我怎么在這里？你是誰？”清醒過來的鄭德生，有些虛弱地問道。

“大叔，你還好意思問我？好好的跳什么河啊，有啥大不了的事兒非要尋死？要不是我昨天晚上夜釣直播，剛好把你釣了上來，你就真沉到江底喂魚啦！喂，大叔，我說，你到底有沒有在聽我說話啊！”

包子臉女孩兒的情緒很激動，一邊數落他一邊晃著雙馬尾，別說還挺漂亮的。

只不過，此刻鄭德生完全聽不進去她的話。

他的注意力，全部被包子臉女孩兒頭上的一行字吸引住了。

姜小楠，21歲，網紅釣魚主播。功德值：72；罪業值：570。

“你叫姜小楠？”鄭德生問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