朗日晴空，一座山村結束了一夜的寧靜，剛剛開始喧鬧。

“大伙兒該忙的都忙去，每家去一個人就行了，佛祖不會怪罪的。”

一名老漢挎著竹簍，里面裝了成捆的香燭、獻果，擺著手大聲喊道。

在他身旁還跟著數十人，老幼婦孺都有，也都帶了獻禮，把各自的竹簍裝得滿滿當當。

其中一名挎著柴刀，樵夫打扮的男人笑著道：“佛祖慈悲，自然不會怪罪，可我們感念佛恩的心意，比起打柴放牛要重得多，張太公你就別攔著大伙兒了。”

被喚作張太公的老者，已然八十有六，卻仍是鶴發童顏，健步如飛。

村里其他人也都滿臉洋溢著幸福的笑意，老的不彎腰，少的不咳嗽，男的多健壯，女的多俊俏。

這一切，卻都是拜幾里外的一座大山所賜。

此處位于南贍部洲邊界，本來平坦開闊。

五百余年前，忽然自空中傳來一道呼喊聲。

有人看見是個多毛怪從天而墜，一只破天巨手緊隨其后，將那妖怪按在掌下。

震天巨響中，巨手化為一座五聯山，五峰齊出，筆直聳立，幾欲擎天。

妖怪之說不脛而走，有些家資的村民匆匆搬走，只留了些無力遷移的人家，整日惴惴不安。

后來唐王征西回朝時，路過此地，因這座大山橫跨兩洲，便賜名兩界山。

凡人壽短，兩界山下有妖怪之說，經幾十代人口耳相傳，并未消失。

但因為從未親眼見過，村民們日子也過得安穩，便成了小兒夜啼時的哄騙之語。

直到八十年前，兩界山再次傳來異響，引發一場不小的地震，滾落的山石把路都埋了。

彼時的張太公還是個頑劣的放牛童子，膽量不小，又兼好奇心盛。

他等了數日不見妖怪蹤影，居然瞞著家長，獨自趕著牛跑到兩界山下去了。

在山下徘徊了半日，一根妖毛也沒見著。

到了晌午，他正要回去時，忽然渾身一熱，只覺頭頂碩大的紅日，像是把光全都聚在自己一個人身上。

他嚇了一跳，跑到一株大樹的樹蔭下，躲了半晌，身上的金光才逐漸隱去，倒像是沒入了自己身體。

他回去也沒敢對人說，只是當天夜里做了個夢。

他夢見那座兩界山開口說話，言道：“我乃此山真靈，名叫吳止，是西天如來佛祖右手所化，今賜你一道祝佑，保佑你百災不侵，諸邪不近，你需秉持正念，多行善舉，日后自然長壽安康。”

自此之后，張太公像是變了個人，少了少年頑劣，變得正派持重起來。

小小年紀，能幫著家中料理諸事，還帶著村民搬運地震滾落的山石，清出道路，全村得了縣令嘉獎。

有村人問他為何像是忽然開悟，他也不藏著，將那日被金光籠罩，乃至夢中見聞都說了出來。

村民們起先不信，后來有人得了重病，前去求兩界山降佑，居然好轉。

又有人去求子，也能順心如愿。

到底是佛祖的祝佑，時至今日，村中人人固壽，安居樂業。

既沒有人生出什么非分的貪念，也沒有憊懶混日之徒，全村GDP屢創新高。

今日，便是由村集體開會議定的焚香拜山之期。

全村包括不足月的嬰兒，沒有一人待在家中，都不肯落于人后。

張太公帶著村民們一路前行，快到山下時，更是三步一合十，九步一跪拜。

山根腳下，有座高出地面丈許的石臺，石臺下是他們平日燒出來的香灰，堆了足有數尺深厚。

大家都忙著燒香、擺獻果。

張太公卻望著石臺旁邊一條陡峭小路。

他咬了咬牙，像是下定決心，拿了兩枚獻果，徑直朝那條小路走去。

到了路口處他便站住，果然眼前顯現出幾座高大身影，最高的足有數丈。

張太公和村民們不敢直視，全都跪下，耳聽那幾尊巨神開口說話。

“不是與你們說過么，我等乃五方揭諦，土地山神，奉法旨看押妖猴，此山雖是佛祖所立，佛祖卻并不在此，三界中更沒有什么名叫吳止的神佛，你等要跪拜可以，但不可再上前。”

“我佛慈悲。”

張太公彎腰跪低，掌心向上捧著獻果，道：“那妖猴已然壓了幾百年，好生可憐，求大神開恩，容我喂他些吃的吧。”

巨神聲如洪鐘，怒道：“呔，妖猴犯下滔天罪惡，佛祖叫他餓時吃鐵丸，直咬得火星四濺，渴時飲銅汁，能喝得酣暢淋漓，自不使他渴死餓死，你等速去，不許惡意喂猴！”

張太公無法，只好將那兩枚獻果也擺上，和村民們自行退去。

他們走后，幾位看押妖猴的神仙，將那些獻果瓜分。

正吸納著香火，卻沒發覺身后正有一道神念籠罩著他們。

“按照西游劇情，猴子被壓了五百多年，算算時間，差不多也快解脫了吧。”

吳止自語一句，看向被自己壓在身下的猴子，忍不住嘆了口氣。

此刻的齊天大圣狼狽不堪，頭頂生綠苔，耳廓長青草，頜下堆泥沙，獨臂難伸展。

“他好像一條狗啊！”

吳止忍不住念出一句前世電影臺詞，化身為五行山已然八十年的他，不禁有些懷念。

前世他供職于一家游戲公司，整天查閱西游劇情，改編成了一份黑暗風劇情。

但當游戲放出宣傳片，熱度極高，公司又順勢公布文創作者時。

本該寫著自己名字的地方，寫的卻是他的頂頭上司。

甚至在下面的文創團隊小名單里，也只有幾位副主編的名字。

“牛馬就牛馬吧，賺了工資就好，反正那個虛名也沒人看。”

吳止曾經自我紓解。

但隨著游戲過審定檔，公司內部開始流傳一份裁員名單，里面有他的名字。

想想也是，距離下個項目開發還遙遙無期，而且大概率不再是西游題材。

公司逐利，不會養著一批暫時用不上的基層文創。

上有老下無小，吳止只能被迫一邊繼續自我紓解，一邊提前物色新的出路。

但長期熬夜積弊之下，這口氣還沒順過來，甚至裁員還沒落實到頭上，他就噶了。

噶了，穿越了，穿到他日思夜想的西游世界，倒也合情合理。

但穿成一座山，多少還是有些百無聊賴。

唯一值得欣慰的是，哪怕是座山，他也能夠積攢功德。

隨著吳止心念一動，眼前浮現幾行莊嚴神圣的金光大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