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書友吧第1章 鄉村少年
盛夏時節,天氣悶熱,只有清晨這會兒清爽些。一天之計在于晨,徐天青早早爬起身,在家門院兒內的小竹桌上開始了晨讀。幾只麻雀飛到墻頭的枝頭,嘰嘰喳喳的鳴叫起來,徐天青眉頭一皺,透過窗戶往里看了一眼,怕驚醒還在貪睡的爺爺,撿起一個石子兒扔上去,趕走了吵人的麻雀。
時間過了的很快,看了一眼屋內的掛鐘,已經六點多了,徐天青放下手中的書,揣起幾張零錢,鎖上門,離開了家。這時,一陣微風吹過,竹桌上那本青色封皮的書頁被吹開,紙張有些泛黃,扉頁是小篆寫著的三個豪放而不是優雅的字,青囊經。
徐天青的家在村中靠里,想要到村頭的早市,需要穿過長長的稻田。一條被踩出來的黃土道上,很窄,最多能同時過三個人。
這個時候,村里勤勞的相親們早已經起來下田干活,一個正彎腰忙活兒的漢子看到徐天青走過來,直起身,擦了擦汗,笑著打招呼道:“天青,又去給你爺爺買包子去啊。”
徐天青停下腳,微笑的說道:“爺爺最近就饞這個,一天不吃就想得慌,張全叔,這時節就開始下田了?”
張全說道:“不干不行了,這稗草比稻子長的都高,再不除掉會影響今年的收成。”徐天青笑笑:“不會的,今年風調雨順,一定會有個好收成.”
聽了他的話,張全好像很高興:“借你吉言了。”
一輛馬車從對面緩緩行來,上面坐著一個光著膀子的村漢子,唱著村歌。道邊兒上,一個頭戴草帽,穿著白色土布衫,蹲在地頭兒抽著土煙的老農,瞇著眼睛喊了聲:“今天太陽打西邊兒出來了,起這么早!。”馬車上的漢子是村兒里有名的懶人,平時都是媳婦干活,他成天游手好閑,耍錢鬼混,一年也不見下過幾次地。
漢子黝黑的臉上忽然一紅,有些不好意思的說道:“俺都三十好幾的人了,總不能老讓女人養著。”他看到徐天青正迎面走來,扯住韁繩,跳了下來,一把拉過徐天青,小聲說道:“天青啊,咱爺們可是說到做到了,以后再不去耍錢,再不跟那幫放賭的人來往,俺跟俺媳婦都說好了,從今往后老實干活,過日子,你看你爺爺那……”
徐天青心里一笑,也小聲說道:“魏東哥,你也別怪嫂子多事,她來求我爺爺給你個教訓,也是為你好。”
“是,是,這俺知道,俺媳婦還能害俺?”魏東憨笑了幾聲,小聲說道:“俺以后再不耍錢了,這大半個月一直做那個噩夢,太嚇人了。”
“你要是再跟那些人混在一起,那就不是夢了,遲早輸的傾家蕩產。真不耍了?”
“再耍俺就是犢子,說話不算數的孬種!”魏東漲紅臉,徐天幸一拍他的手臂:“那成,今晚回去,一定會做個美夢。”魏東忽然感覺手臂上什么東西被摘去,接著身子一陣輕松,每天那種疲憊的困倦感一掃而光。
“記得說過的話,可不許再耍錢,跟嫂子好好過日子。”徐天晴笑吟吟的看著漢子。
“中!”魏東回過神來,興奮的應了聲,露出一口黃牙:“那俺就先走了,媳婦還等我吃飯呢。”
瞇著眼睛看了半天的老農,等魏東駕著馬車離開,才吐出口煙圈,語氣調侃的說道:“魏小懶能起早干活,發誓以后不耍錢,要不是親耳聽見,俺才不信呢。”
徐天青笑道:“人都會變的,魏哥人也不壞,再說這年頭,只要是男的,吃喝嫖賭,哪個不沾點?都是陋習,改了就好了。”
“說的容易,改了難。”老農直搖晃腦袋:“魏東媳婦天天在地頭摸眼淚,年紀輕輕的,又要帶孩子又要干活養活男人,現在孩子都滿地跑了,還欠一屁股債。我不說別的,就說拿鍬翻地的活兒,是女人干的嗎?犢子玩意兒,就不是老爺們。”
“是這么個理兒,但是魏哥現在想好好過日子,也不晚啊。陳大爺,要不咱就賭一賭,我說魏哥肯定會變好。”
“難!那咱賭什么?”老農很有興致的站起來,拍拍屁股上的灰兒。
“就賭你藏在窖里的老白干,輸了的話,你家動墳的事兒,我幫爺爺應下來。”
“當真?”老農覺得自己占了很大便宜,徐天青說道:“就這么說定了。”
“中!”老農呵呵一樂,徐天青一抽鼻子,走的時候說道:“陳家老白干,遠近聞名的地道兒,仙釀啊,爺爺和我有口福嘍。”
“還沒贏就惦記,這臭小子。”老農叼起煙袋,笑著罵了一聲。
……
徐天青心里挺美,聞著旁邊稻田中傳來的陣陣稻香,好像美酒的芬芳已經送到嘴旁。
前面幾個光著腳丫,在稻田旁邊玩耍的小孩子,嬉鬧的在刨水坑,忽然一個個頭不小的田蛙從稻田里蹦跶出來,一個小胖墩眼疾手快,撲了過去。只聽“啪嗒”一聲,濺起不小的水花,小胖墩干凈的麻布衣裳上面頓時變得臟兮兮的。可是小胖墩卻絲毫不在意,得意的舉起手中的戰利品,那只田蛙在他手里掙扎,直蹬腿,“呱,呱”亂叫,很快鼓的像個小肉球一樣。
幾個小伙伴歡呼一聲,跑了過去,一個小姑娘帶頭唱起了童謠:“蛤蟆蛤蟆氣鼓兒,氣到八月十五;八月十五不殺豬,氣得蛤蟆直咕咕。”
小胖墩嘿嘿直笑,向著小伙伴炫耀,突然看到徐天青走來,邊喊邊跑過來:“哥!看我抓到什么了。”
徐天青一把把小胖墩抱了起來,也不在意他身上的爛泥會不會把衣服弄臟,一拍他的屁股,笑罵了聲:“淘氣包,看你身上弄的。”
小胖墩嘿嘿笑了幾聲,把那只田蛙在手中揮了揮:“是田蛙。多大的個頭兒。我們幾個盯了它好半天了。”
徐天青拍拍他的腦袋瓜兒:“小俊,把這可憐的小家伙放回去吧。你看它都生氣了?”
小胖墩一搖頭,像是護著寶貝似的把田蛙一藏:“不要。我好不容易抓到的。”
下面一個扎小辮子,模樣挺俊兒的小姑娘說道:“徐哥哥,蛤蟆真的會生氣嗎?”
徐天青把小胖墩放下來,蹲下身,微笑的說道:“你們幾個想一想啊,如果有壞人把你們都抓走,關在一個小黑屋里,不讓你們見爸爸媽媽,又是打又是罵你們的,你們會開心嗎?”
幾個小孩子想了想,都搖搖頭,小姑娘說道:“我肯定很害怕,不開心,爸爸媽媽也會擔心。”
徐天青笑道:“就是這個道理啊。你們有爸爸媽媽,青蛙也有爸爸媽媽,也許它已經是別的小青蛙的爸爸媽媽。沒有了爸爸媽媽照顧的小青蛙,那是多么可憐啊。小俊,你說是不是?”
小胖墩想了想,一點頭:“是很可憐。”
徐天青再笑道:“那就把它放了吧。你們這么喜歡青蛙,哥哥就送你們一樣東西。”他從上衣口袋里取出一張黃色的紙,靈巧的手飛速交疊,化腐朽為神奇,很快,一張活靈活現的紙青蛙躍然于手上。
徐天青滿意一笑,輕輕吹了口氣,將紙青蛙放在地上,在它的后屁股上輕輕一彈,紙青蛙竟然一蹦一跳的往前走了幾步,身姿神態跟真正的青蛙十分相似,活靈活現,栩栩如生。
“哇!”小孩子中傳來一陣歡呼,目光頓時被這張紙青蛙吸引過去。
“喜歡嗎?”徐天青側頭看著小胖墩。
“恩!”小胖墩用力點點頭,看看手中的田蛙,又看了看紙青蛙,最后還是被后者吸引,把手一松,沒有束縛的田蛙靈敏的落在地上,接著一蹦三跳,很快消失在稻田之中。
……
陳家包子鋪前,忙活了一早上的陳家媳婦包好四個熱氣騰騰的肉菜包子,遞到徐天青手上。
“剛出鍋兒的,知道你肯定會來,早給你備著了,里面餡兒多,還夠味。”陳家媳婦看到徐天青來,臉上都笑開了花,解下麻布圍裙,按道理早就該收攤了,一直沒收拾,就是為了等他。
“這怎么好。”徐天青看了一眼那肉菜包子,一個比平時兩個都大,有兩個肉餡都露在外面。
“客氣個啥勁兒。說句實在話,咱家的生意能紅火起來,還不是徐老爺子給指的道?他老人家喜歡吃我家的包子,那可是咱家幾輩子修來的福氣。”陳家媳婦嘴很甜,但對老人的感激卻發自內心。
“那成,謝謝陳姨了。爺爺還在家等著,我先回去了。”徐天青放下錢,拿起包子轉身離開,沒走多遠,陳家媳婦喊道:“明兒再來。”
……
回到家,還沒進門,就聽一個爽朗的聲音傳來:“快進來,快進來,我聞到包子味兒了。”
徐天青一笑,開門走了進去,屋子里的炕上盤腿坐著一個滿頭花白,精神卻很好的老人,看到他手里提著的熱騰騰的包子,迫不及待的接過手,拿出一個,就往嘴巴里塞。
老人手腳很利索,一點都不像年逾八十的人,一口牙齒都在,咀嚼起來不比年輕人慢,邊吃邊點頭,就像小孩子一樣。
徐天青看著這個饞嘴小老頭,遞過一杯清水:“爺爺,慢點兒。別噎著。”老人含糊的應了一聲,接過水杯,一口飲下,吧嗒吧嗒嘴,說道:“清露水,時序第一輪清泉,甘甜!”
徐天青笑道:“睡不著,起來接的。就這么點,喝沒了可就沒有了。”
“夠了,夠了。”老人吃下一個包子,就不再動口,側身躺了下去,放松身體,心滿意足的說道:“人間美味,日露瓊漿,真是一輩子都吃不夠,享用不完啊。”
徐天青聽到老人的感慨,笑道:“爺爺愛吃,我就天天給您去買,我聽富貴說鄰村有一家老式燒餅,味兒挺不錯的,明天我去給您買來。”
“吃不到嘍,吃不到嘍。”老人搖搖頭,神色有些可惜的說道:“爺爺以前總以為,這生死的事兒沒什么大不了,死就死唄,就是黃土一埋了事。可惜現在想想,這好吃的沒吃夠,乖孫兒也沒看到成家立業,就這么走了,真是有點不甘心。”
徐天青一怔,有些不自然的說道:“爺爺說這個干什么,太不吉利了。”
老人嘿嘿笑道:“爺爺這一輩子,盜天機,亂天時,啥時候吉利跟咱沾過邊兒?”老人眼一閉,說道:“爺爺知道你不喜歡聽我說這個,但爺爺羅羅嗦嗦在你耳朵邊念叨了十幾年,以你過人的天資,應該也都記住了。這參玄機,定人相,老祖宗留下的東西,不能在我這給斷送掉。”
看著徐天青沉默不語,老人說道:“今天就算了。爺爺不跟你說這些了。這最后的日子,就聽我跟你說些跟你息息相關的事兒。”
徐天青猜到了些什么,忽然感到有些不知所措,只聽老人目光柔和,拍著他的手說道:“你這個孩子啊,是什么都好。在對人上,爺爺不擔心你,你是我的孫子,我了解。爺爺唯一擔心的,就是你這個孩子有時候愛認死理兒,不知道變通,你以善待人,這是沒錯的,但是世人皆有功利心,走向社會你所結交的每一個人,多多少少都會抱有目的性。你要做到的,就是見怪不怪,待人以誠,還要有所保留,這個尺度,需要你自己去掌握。”
“你快上大學了,不再像是在村子里,人心都很善良,誰誰啥樣兒,一眼就看得清。外面的世界,形形色色的人,復雜的社會,反復的人心,這些都是你要去面對的。爺爺教給你的東西也許能夠幫助你趨利避兇,但是無法幫你看清人心。方才我為你打過卦象,看到很多東西。有很多人會在未來與你糾纏不清,有些是善緣,有些事孽劫,這是命里占的東西,你必須要去面對的。”
徐天幸越聽老人越是像是在交代遺言,忽然站起身,胸口起伏的說道:“別說了,爺爺。什么上大學,接觸社會,錄取通知書還沒下來呢,我上不上大學還不一定。我就留在家陪你。”
老人搖搖頭:“竟說糊涂話。爺爺能陪你一輩子嗎?”老人忽然露出驕傲的神情,看著寶貝孫子,說道:“今天過了正午,錄取的通知書應該就要到了。爺爺早就知道,咱徐家終于要出個大學生了,多少年了,村里的第一個啊,多好,我孫子啊…”
徐天幸心里沒有絲毫喜意兒,一股悲傷由心而生,隱約的聽到爺爺最后的聲音,像是從遠方傳來:“只是可惜,我等不到了,看不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