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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送別的人們

  • 歧路行
  • 九天慢游
  • 4482字
  • 2009-10-22 18:35:03

徐家對面的一家有些鶴立雞群般的磚房前,紅色大門口的石頭上,陳順光著膀子坐在上面,抽著卷煙,吞云吐霧,瞇瞇著眼睛看著對面老徐家門前停著的各式各樣的車,他也聽村里在成里打工過的同鄉說過,這種車叫轎子,有錢人才開的。

他今年二十九,家里有地,這年頭靠著政策,有地往外租還能拿國家補貼,一年到頭不少掙,在村里生活也算得上富足,四年前娶了媳婦,是這十里八村最漂亮的姑娘。

靠地吃飯,不出力,就有錢拿,自家婆娘帶出去,村里的幾個還沒碰過女人的年輕漢子見了那漂亮臉蛋,都直流口水,背后還惦記,陳順嘴上不說,心里卻得意的緊。除了村長家,比起這些個面朝黃土背朝天的村民來說,他算是富裕了??墒墙裉欤闲旒依镞@一個比一個衣著光鮮,晃的他眼睛都瞇上的城里人絡繹不絕的登門,看得他心里莫名的堵挺。

張全正好扛著東西走過,陳順開口喊了聲:“三叔?!?

張全走過來,放下手里的東西,抹了把汗:“啥事?”陳順指指對面:“這些城里人都是來拜祭的?”

“應該是吧?!?

陳順吐了口悶煙:“怪了。老徐家也沒什么親戚,哪來的這么多人?!睆埲f道:“徐老爺子本來就不是普通人,認識人多,也不奇怪。”

陳順瞅著門口停的幾輛叫不出名字來的車,嘆道:“看這車,真是帶勁兒?!?

張全笑了笑:“羨慕了?”

“三叔不羨慕?”陳順裂嘴一笑,張全笑著搖搖頭:“羨慕個啥勁。咱這破山村兒,能看看就很滿足了。咱啥人啥命,要真讓我去坐,我都不敢,擔不了啊?!闭f完扛起地上的袋子:“我先走了,明兒老爺子就要下葬了,我還得去村長那兒一趟。”

“叔慢走?!标愴様[擺手,眼睛一瞇瞇,心里也不知道在盤算著什么。

……

“方先生,您慢走。”

“俗世在身,明天不能到場,還望見諒。”

蘇宇和蘇茹再次登門,就看到徐天青出門送走一個格調很低,帶著帽子,墨鏡,有點鬼鬼祟祟的人。

“這個人,怎么這么眼熟?”蘇宇眉頭一皺,那個人從身邊擦身而過,蘇茹笑著說道:“老爸,你老毛病又犯了,你再交友廣闊,也不至于滿世界都有你的熟人吧。”

蘇宇搖搖頭,說道:“有這么跟爸爸說話的嘛?!?

“本來就是?!碧K茹吐了吐舌頭,迎面徐天青走了過來,她小臉頓時一拉,秀目一瞪,剛要說話,就聽徐天青微笑的說道:“蘇先生,蘇姑娘,請進來吧?!彼θ菘赊洌舨怀鲆稽c毛病,蘇茹一口氣沒發泄出去,白白醞釀了半天,弄的自己好不難受。

里屋人多,徐天青搬過兩個竹凳,抱歉的說道:“里面人太多,屋太小了?!碧K宇理解的擺擺手:“我明白。”坐下來,臉上難以抑制的露出喜意,說道:“昨天邵陽在省城打回電話,內人已經醒過來,今天早上已經能夠吃些米粥?!?

徐天青早猜到,微笑的說道:“恭喜蘇先生了?!碧K宇感激握住他的手:“如果不是老先生遺贈,恐怕內人依舊是臥病在床?!碧K茹驚訝的說道:“媽醒過來了?醫生不是說……”小姑娘連忙掏出一部粉紅色精巧可愛的手機,噼噼啪啪的撥了個號碼,跑了出去。

“這是緣法,一個謝字,就生份了?!毙焯烨辔⑿φf完,忽然打了個顫。蘇宇連忙扶住,看到眼前這少年煞白的臉,關切的說道:“小兄弟,你多久沒休息了?!?

徐天青勉強露出笑容:“蘇先生就叫我天青吧。我沒事?!?

蘇宇嘆了口氣,屋里走出個人,抱著兩個紙人,一男童,一女童,對著徐天青說道:“徐家娃,你看看還缺些啥,紙人張那兒說你家規矩多,他不好自己拿主意。”

徐天青回頭說道:“紙人、紙馬、紙轎都備著,這童兒需要八個。叔,村長那你幫我說下,墳地就選天葬山那兒了,原因他也能明白?!?

那人點點頭,憨憨一笑:“是是,都自家人,不用說那么明白?!彼葎傋邘撞?,又轉過頭來問道:“其他事兒還有啥要交代的?俺順路都把話兒帶去?!?

“我都跟陳嬸和張叔說了,一切他們安排了。叔,謝謝你了,這幾天你也沒少幫忙?!毙焯烨喟l自內心的感激。

“嘿,說啥子話,都鄉里鄉親的?!蹦侨藫]揮手,說道:“我還是去村長那看看,再有啥需要的,再張羅張羅?!?

人走后,蘇宇感慨的說道:“一家有事,全村出動,這樣的事兒,也只有在農村能看到了?!?

徐天青點點頭:“這都是情分,鄉親們平時雖然對我爺爺,可能親近中有那么一點敬畏,但關鍵時刻,還是都很幫忙的?!?

這是一種人與人之間日久相處出來的溫情,很暖人心,蘇宇理解的點點頭。蘇茹這時從外面跑進來,難以置信的看著蘇宇,說道:“爸,媽媽她,真的醒了!”眼角還有沒擦干凈的淚痕,蘇宇愛憐的摸摸她的頭:“是啊,真的醒過來了?!?

蘇茹破涕為笑,卻開始抱怨起來:“爸你早知道了,怎么不告訴我。”蘇宇說道:“早告訴你,你不抬腳就趕回去了。爸爸還有事沒辦完,等明天過后邵陽會開車來接咱們?!?

“我不管,我現在就要回去。”蘇茹現在還哪有心思管別的,把手機往兜兜里一塞,轉身就跑了出去。

“小茹!”蘇宇喊了兩聲,也沒見女兒停下腳步。

“真是個不懂禮貌的孩子。”蘇宇歉意的對徐天青說道,后者笑著搖搖頭:“人之常情,如果是我,恐怕也會迫不及待的回去。蘇先生”蘇宇開口打斷:“我長你一輩,叫先生也是生分了,就叫我蘇叔叔吧。”

徐天青點點頭,說道:“蘇叔叔,明天我爺爺入殮,您不需要非得來,您前后兩次登門,心意到了,我代爺爺收下了,這里人生地不熟的,蘇姑娘她一個人也不認識路,您還是追去看看吧?!?

蘇宇也不放心女兒,點點頭說道:“我去追她回來,明天早上,我一定到場?!?

……

第二天一早,天剛蒙蒙亮,徐家大門前就聚滿了人,院子內擺滿了用紙罐,里面微亮點著燭火,一共四十九個,擺放很有說道。

屋內靈堂前香爐、燭扦、油燈、白蠟、供果一應俱全的擺放在桌上,墻壁上,炕上,窗戶上,凡是平日里常人可接觸碰的地方,都被蒙上了白色的單子。

徐天青跪在靈前,邊兒上站著一個穿著很講究的老先生,是遠近聞名的陰陽先生,姓錢,早些年凡是家有白事,都會請他來,只是這些年錢老先生已經退休,來的活都是他兒子接的??墒谴彘L找上門的時候,老人家一口就應承下來。

靈柩中,老人穿著一身壽衣,遺容被修正,依稀可見往日模樣。

“孩子,時辰到了,這就引路吧。”錢老先生聲音很溫和,徐天青有些恍惚的點點頭,只見錢老先生拿起一根筷子,用棉花包住頭,在盛滿清水的瓷碗里蘸了蘸,先在老人的雙目前虛劃而過,口中念道:“開眼光,亮堂堂,見彌陀,喜洋洋?!痹冱c雙耳:“開耳光,聽十方,極樂界,妙音揚。”

錢先生一開眼光,二開耳光,三開鼻光,四開嘴光,五開心光。最后在腳心一點,念道:“開腳光,神通廣,一念頃,到西方。”

“故友親朋,瞻仰儀容?!睙o論是遠近鄉親,還是遠道而來的城里人,都來見過老人最后一面。

而后,錢先生沖門外一喝:“撐靈棚,定棺!”外面幾個打下手的人走了進來,為首的一個人就是魏東。這個懶散漢子倒是說到做到,這抬棺的活,應了下來,就真的來了。

老人的靈柩剛被抬起,徐天青忽然開口說道:“等一下。”

錢先生眉一皺,就見徐天青從懷中取出一顆晶瑩剔透的珠子,一眼倒是瞧不出是個什么東西。徐天青走到爺爺靈柩前,怔怔出神半天,強忍著沒讓淚水流出來,將手中的珠子放在老人的口中。

一雙手死死的把在棺木前,不松開。

魏東看著難受,拍了拍他的肩膀:“兄弟?!毙焯烨嗌碜游㈩澚艘幌?,放開手,退到了一邊。

……

按照爺爺生前交代,徐天青八個紙童兒放在靈棚前,取過一枚銀針,打來一盆清水,捏著銀針在盆內一蘸,分別滴在八個童兒身上。

接著在爺爺的棺木上虛指一劃,手指一松,銀針就落在下面的泥盆里。徐天青將爺爺生前的穿過的衣物放在里面,連著八個紙童兒,一起燒掉。

徐天青神情呆然的自言自語道:“爺爺,這八生童兒燒給您,您在那邊也不會寂寞了。”說完他將泥盆高高舉過頭頂,然后重重摔下,泥盆中紙灰四散,被風一吹,消散而去。

錢先生開口唱詞:“幻生幻死本如然,烏云遮蓋不見天,了卻今生塵世夢,三圣接引到靈前。起!”

八個村里的漢子將靈柩抬上靈車,徐天青扛上靈幡走在前面,這時他已經沉浸在極度的悲傷之中,完全是錢先生指引著該怎么辦,該往哪走。

鼓樂隊吹奏起聲聲哀樂,幾個近鄰幫忙在路口撒了紙錢。村里的鄉親和外地來的人結成了送葬隊伍,默默的跟在最后。

……

老人下葬的地方在天葬山前,那是一塊十分偏僻冷清的地頭。這時天空淅淅瀝瀝的下起了雨。

看著爺爺的靈柩入土的那一刻,徐天青終于從恍惚中醒來,一直從爺爺離開的那一天起,他都沒有意識到這個一直以來相依為命的唯一親人已經離他而去了。

黃土輕揚,徐天青捧上一把黃土,撒在棺木上,雙目怔怔出神。

好半天,徐天青才從隨身帶來的布織的袋子中,拿出一塊燒餅和幾個肉餡包子,放在墳前。

“爺爺,這是你最愛吃的包子。陳姨知道你好這口,特意撿的第一鍋,您趁熱吃?!毙焯烨嗨坪蹩吹綘敔斊炔患按寻油炖锼偷臉幼?,眼角淚水充盈:“您慢點兒,這還有老式燒餅。鄰村的王黑子的手藝,我特意給您買來的。您也嘗嘗……”

后面人群里的陳家媳婦聽到這話,忍不住哭了。她男人把她抱在懷里,只聽媳婦喃喃說道:“每天起早給老爺子特意準備餡兒,都成習慣了……”眾人聽到,心里同時升起一股悲傷。

“還有爺爺,我考上省城大學了,是計算機科學與技術系。您當時讓我報的,您又說準了,孫子沒給您丟臉?!毙焯烨嗟难蹨I已經止不住流了出來。

幾個被大人領來的小孩子,很是茫然的看著大人們臉上悲傷的神情,小胖墩也跟父母來了,突然掙脫母親的手,跑過去,搖了搖徐天青的胳膊:“哥,你咋哭了?”在他記憶中,徐天青是個無所不能的人,沒有什么事能難倒他,但是為什么今天,這個永遠都微笑對他的哥哥,會這樣傷心?

“哥沒事?!?

“哥騙人,沒事哭啥?”

“……”

“哥不說,那為啥跪著?”

“……”

“哥跪著,汪俊也跪著?!毙∨侄詹幻靼祝珔s重重的跪在泥水里。其他幾個小孩子,看到小胖墩的樣子,也紛紛撒開父母的手,跑過來,跪在徐天青身邊,一雙雙小手死死抓住他的胳膊:“哥哥心里難受,我們都陪哥哥哭。”

幾個小孩子很快哭成一片,是感受到徐天青內心的悲傷。

小孩子有時候是最敏感的。

村里的大人看到這副情景,身受感染,情不自禁的流下淚來。

徐天青把幾個小孩子摟在懷里,像為他們遮風擋雨一樣:“不哭,不哭。哥不難受了。爺爺走的安然,沒什么牽掛……”

小孩子的哭聲更大了,徐天青也止住了話,天上雨越下越大,打在臉上,也分不清順著臉頰流淌下來的,是雨水,還是眼淚。

……

蘇茹到底是沒有回家,被蘇宇抓了回來,今天也跟著送葬的隊伍來了。這是她記事以來第一次參加白事,當年她奶奶去世的時候,她還小。今天身處在這種氣氛下,感受到徐天青從內心的最深處的悲傷,善良的姑娘家也禁不住流下了眼淚。

“爸,我為什么這么難受?”蘇茹低頭說了一聲,蘇宇拍拍她的肩膀:“是人總要有這么一天。傻丫頭,你從一個光腚娃娃,長大成人,出落成水靈的大姑娘,伴隨著歲月見證的,就是父母老去的容顏,滿頭的花白。爸爸媽媽不能一直陪在你身邊,也總有一天,會離開你的。”

蘇宇感慨的輕嘆,蘇茹嘴一抿,看著擁著孩子們跪在墳前的徐天青,忽然有一種心疼的感覺。

人群的最外面,齊恒像是一座亙古孤峰一樣聳立,目光波瀾不起,深深的注視著那個與他糾葛了一輩子的老人。

“董事長,雨大,您還是進車里吧。”楊秘書撐起一把黑雨傘,焦急的說道,齊恒卻似沒聽見一樣。

這時,墳前傳來徐天青沉沉的唱曲:“生不戀一世聲明,死可笑忘川哭鬼,歧路難行,逍遙不問歸途,管它眼是青,還是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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