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天彷佛永遠(yuǎn)都過不完似的，即使寒假已經(jīng)結(jié)束了，午夜的街道仍然吹襲著令人瑟縮的刺骨寒風(fēng)，春天不知道躲到哪里去了，就是遲遲不肯露臉。

殷盼盼背著她的小提琴，在寒風(fēng)中哆嗦著。站在人行道上的她，不時地伸長了脖子注視著前方的來車。這樣的動作持續(xù)了十幾分鐘，漸漸地失去耐性了，憤怒的情緒一觸即發(fā)，她告誡自己不要生氣，只不過是遲到罷了，沒什么大不了的，可是她越等越氣，隨著時間一分一秒的過去，不禁又多了一份擔(dān)心，深怕賀立中騎摩托車出了意外，一顆心就這樣在寒風(fēng)中七上八下的擺蕩著。

就在她正想招輛出租車自己回家的當(dāng)口，一輛摩托車的前燈向她閃了一閃，賀立中終于出現(xiàn)了！

“你知道我在這里站了多久嗎？你讓我像個瘋子似地站在這里吹風(fēng)，這算什么？”殷盼盼對自己說好不發(fā)脾氣的，但一見到賀立中就控制不了，心頭的一把火熊熊地燃燒著。

“又不是故意的，你發(fā)什么火嘛！”

“不是故意的，你明知道我什么時候下班，為什么讓我等這么久？是你自己要來接我的，又不是我強迫你來的，以后我自己回家，不用你來接?！迸闻卧秸f越氣，怒吼的聲音在寒冷的空氣中回蕩著。

“我睡過頭了嘛，這么冷的天氣我還不是來了，沒必要生這么大的氣吧！上車吧！”

“我自己叫出租車回去，你走吧，以后也不用來接我了?！?

“干嘛呀，又不是犯了什么滔天大罪，不過是遲到而已，有必要這樣嗎？”

“這已經(jīng)不是第一次了，早就跟你說過我自己可以回去，何必每次都搞得你我都不高興，你知不知道我很擔(dān)心你？”

“擔(dān)心什么？我不是好好的在這里！”

殷盼盼氣得說不出話來，又為自己的壞脾氣感到自責(zé)，不知怎么的，脾氣一上來的時候就一發(fā)不可收拾。平時的她，不是這個樣子的，也不會在別人面前無緣無故的發(fā)脾氣，唯獨對賀立中，常常為了一點小事情就擺臉色給他看。他們是親密的戀人，是彼此深愛著對方的，莫非這就是愛之深責(zé)之切嗎？

“對不起嘛，是我錯了，不應(yīng)該讓你等那么久，下次不會了，趕快上車吧！”賀立中雖然被盼盼的無名火燒得心里也點燃了一把火，但他明白若不先認(rèn)錯道歉的話，無法平息這一場爭執(zhí)，于是他一手拉著盼盼的臂膀，一手將安全帽戴在盼盼的頭上。

盼盼激動的情緒猶未平復(fù)，想要掉頭就走，卻又狠不下心，不情不愿地跨上賀立中的摩托車，直挺挺地坐著。

“抱好哦！”

盼盼不理會賀立中，兩手放在自己的膝蓋上。

賀立中拉起盼盼的雙手往自己的腰間環(huán)繞著，“抱緊了，摔下去我可不負(fù)責(zé)。”

順勢環(huán)抱著賀立中的腰，盼盼不再無謂的反抗。摩托車的引擎聲在寒風(fēng)中嘶吼，隨著車輪的滾動，逐漸消失在漆黑的夜幕中。

“盼盼，今天怎么那么晚才回來？是不是和賀立中去吃消夜了？也不帶一份回來，真小器！”盼盼的室友黃馨慧在客廳看電視，她們共同租了一間兩房的公寓。

“什么吃消夜！我吃了一肚子的氣和一肚子的寒風(fēng)?！迸闻卫嬒录缟系男√崆俸捅嘲?，像泄了氣的皮球似的往沙發(fā)上一歪。

“怎么？他又遲到了？”

“可不是！害我像個瘋子似的站在路上等了老半天，真氣人！”

“又吵架了？”黃馨慧和盼盼從大一就住在一起，已經(jīng)一年多了，看慣了盼盼和賀立中的吵吵鬧鬧。

“干脆分手算了，免得被他氣死?！?

“你舍得？算了吧，你們兩個好的時候像強力膠似的黏在一塊，分手？我看只有等下輩子嘍！”

盼盼說的只是氣話，并不是真的想要分手，和賀立中交往快一年了，跟他在一起的時候有一種甜蜜幸福的感覺，有時候卻又覺得他很遙遠(yuǎn)，宛如夜空中的星辰那般的不可依靠。

“你真的這么覺得嗎？我和他真的能一輩子在一起嗎？”盼盼明著問馨慧，暗地里卻是在問自己。

“難道你不這么認(rèn)為嗎？”馨慧露出狐疑的眼神。“賀立中真是可憐，每天頂著寒風(fēng)去接你，非但要看你的臉色，恐怕要失戀嘍！”

“你說什么呀，我又沒說要離開他?！?

“我可不管你們分不分手，這么晚了，我要去睡了。對了，有你的信?！避盎鄞蛄艘粋€呵欠，徑自進(jìn)房睡覺去了。

盼盼在茶幾上看到一封航空信，是從家里轉(zhuǎn)寄過來的，寄件人地址上寫著：慕尼黑，盼盼凝視著信封上的字跡，許久才回過神來。

她仔細(xì)地拆開緊黏住的封口，微微顫抖的手謹(jǐn)慎地取出薄薄的信箋，為了證明自己的猜測是正確的，第一眼先看信尾的署名，江守清三個字赫然出現(xiàn)。

“是他，真的是他！”盼盼分不清心里是什么滋味，是驚？是喜？還是悲傷過后的余恨猶存？她靜靜地看著江守清寫給她的信，鎖在記憶盒中的往事，在字里行間慢慢地開啟，好不容易才緊緊鎖住的那一幕，終究又浮現(xiàn)腦海中！

那是高中畢業(yè)典禮的前夕，江守清和往常一樣，陪著盼盼從學(xué)校走回家，炎炎夏日的南臺灣，暮色中幾許風(fēng)涼，港灣的天空中海鳥盤旋回繞，不知是覬覦回航的漁獲，抑或是出航的送別？

一路上，江守清出奇的沉默，兩手插在褲袋里，低垂著頭，不時地踢起路旁的小石子，彷佛忘了身邊還有一個人！

盼盼從來沒見過守清這么不快樂的樣子，打從高一開始，盼盼和守清就是音樂實驗班的同學(xué)，三年來儼然已是一對濃情密意的戀人。她每天都期待著放學(xué)時和守清相聚的片刻，期待著他牽她的手，期待著進(jìn)家門前他那深情的一吻！

可是今天守清沒有牽著她的手，連一句話也沒說，她不知道發(fā)生了什么事，幾次想要開口問個明白，但看到守清失落的神情，卻又不知該如何開口。她隱約感受到一股無形的壓力，好像有什么事會發(fā)生似的。

“守清，明天畢業(yè)典禮結(jié)束之后，我們?nèi)ノ髯訛澈貌缓?？”快到家了，盼盼按捺不住還是先開口了。

“盼盼，我……”守清欲言又止，想說的話梗在喉頭。

“你不想去嗎？”

江守清一路上思索著該如何告訴盼盼他即將離開她到一個遙遠(yuǎn)的地方去，這個問題已經(jīng)困擾了他好長一段時間，還是想不出適當(dāng)?shù)恼f辭。

他不想對盼盼不告而別，他不要盼盼因為找不到他而傷心欲絕，他也不愿意沒有交代一聲就走出盼盼的生命，他更不希望就這樣結(jié)束維系了三年的戀情。今天是他最后的機會，過了今天，就沒機會向盼盼告別了！

“盼盼，我……你能不能答應(yīng)我一件事？”

“什么事？”

“如果，如果……”守清深刻的體會到了難以啟齒的感覺。

“如果什么？你今天怪怪的，不像平常的你，連說話都吞吞吐吐的。”

“如果我們因為某些因素而不能在一起，答應(yīng)我你不會傷心，不會流淚，答應(yīng)我好嗎？”

盼盼似乎有了預(yù)感，守清說的并不是假設(shè)性的問題，他是真的想要離開她！這么突如其來、這么使人震撼的事情，要她怎么答應(yīng)呢？盼盼怔怔地望著守清不敢正視她的臉的眼神，一時之間竟是有口難言！

“盼盼，若是你不想說話，點頭也可以，只要你點點頭我就放心了?！?

“你要離開我是嗎？”

“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樣?！?

“你是不是要離開我？”盼盼沉重的再問一遍。

“明天畢業(yè)典禮結(jié)束后，我就直接到機場，晚上的飛機到德國去?！?

“德國？”

“我爸媽安排我到慕尼黑的音樂學(xué)院，其實我并不想去，可是父母堅持要我去。”守清終于說出了事情的原委，若不是他深愛著盼盼，這么簡單的事情也不會在內(nèi)心掙扎那么久！

“你明天就要走了，現(xiàn)在才告訴我？”盼盼強忍著心痛的感覺，平靜的口吻掩蓋住難以名狀的激動。

“我不是故意隱瞞你的，而是說不出口。盼盼，我的痛苦并不少于你，你能了解嗎？”

“會回來吧？”

“我不知道！真的不知道！”

“我們就這樣永遠(yuǎn)不再見面了嗎？”盼盼不得不接受將成的事實，但仍想要抓住最后的一絲希望！

“我也希望有再見面的時候?！?

這樣的回答，是一種期待？還是失望呢？為什么他不肯定的回答？為什么他不說希望你等我回來？如果他說你愿意等我嗎，盼盼會用一生一世的等候，換得他的歸來，可是他連這樣一句敷衍的話都不愿說，若非注定今生無緣，又是什么呢？

盼盼失落的往自己的家門走去，整個心空蕩蕩的，她不敢回頭，怕一回頭她那顆被掏空的心就會破碎！

“盼盼，……請多保重。”守清在盼盼的身后，想要多說些什么卻又無從說起，只有輕輕的一句珍重！

盼盼的腳步稍微遲疑了一下，“為什么不悄悄的就走？為什么要告訴我？”她連回頭再看一眼的勇氣也沒有，孤單的身影隱入大門里！

寒夜寂沉，昏黃的燈光下，盼盼一字一句的讀著守清的來信，雖然只是寥寥數(shù)語，竟沉重得好像永遠(yuǎn)都讀不完！

分別快兩年了，她猜不透為什么守清要出現(xiàn)在她愈合的傷口上，她好容易用時間、用另一個男人填補的傷口，簡短的一封信，輕易的就把它撕裂了！

守清在信上說他想她，怎么樣也忘不了她，她又何嘗時刻或忘呢？她只是把那一段甜美卻又令人寸斷肝腸的初戀，強鎖在無人可觸及的記憶深處。

那一年，守清出國之后，盼盼在大學(xué)聯(lián)考的術(shù)科考試中失常，被摒除在音樂糸之外，只考上了北部一所私立學(xué)校的大傳糸，也許是失戀后的自暴自棄，她不再想望在音樂上力求發(fā)展，于是她負(fù)笈北上，進(jìn)了現(xiàn)在就讀的學(xué)校，遠(yuǎn)離曾經(jīng)和江守清一起留下過足跡的地方！

盼盼從不奢望守清在她的生命中重現(xiàn)，即使此刻手中握著他寄來的信，仍然覺得他遙不可及，她猶豫不決是否該回信？縱使她回信了，是問候一位在遠(yuǎn)方的老朋友？還是重燃一段戀戀不舍的舊情？這一夜，盼盼失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