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音節(jié)
- 風(fēng)吹柳絮動
- 仔仔
- 3596字
- 2023-01-10 19:42:14
“江守清,這個音節(jié)我總是彈不好,你教我怎么彈好嗎?”艾琳和守清逐漸地熟稔,碰到學(xué)業(yè)上有任何問題,第一個找的人就是守清。她知道守清常在下課之后一個人留在琴室里,要找他并不難。
“什么曲子?我可不是每一首曲子都懂的。”守清喜歡留在琴室里,除了為了努力練琴之外,也是想要藉著琴聲抒發(fā)心中的郁悶。
艾琳自動地坐在守清的旁邊,攤開樂譜,指著其中的一段,說:“就是這里,這幾個音我老是彈不好。”
守清一看樂譜,是蕭邦的第二號a小調(diào)練習(xí)曲,本是他熟悉的,他示范性地彈奏了艾琳說的那幾個音節(jié),然后說:“這首練習(xí)曲主要是訓(xùn)練演奏者手指的柔軟和力道,換句話說就是要剛中帶柔,柔中帶剛,既要彈得柔軟,卻又不能軟弱無力。”
“聽起來覺得好難喔!”
“其實彈奏蕭邦的樂曲,真正困難的地方在于情感的表達(dá),而不是彈奏的技巧。”
“我彈了一遍又一遍,就是彈不好。”艾琳覺得有點泄氣,在琴鍵上胡亂按了幾下。
“可能是你沒有用心去體會吧!如果你先了解作曲者創(chuàng)作時的心情,再把自己融入那種情境當(dāng)中,就不覺得難了。”
“你說得太容易了,要融入每個作曲者當(dāng)時創(chuàng)作的情境是何等的困難,我不相信你都能做到。”艾琳瞥了一眼守清,守清的眉宇之間總是緊鎖著若有似無的愁思,也許連睡覺的時候也不曾稍許紓解開來!
“的確是很困難,所以每個人所擅長的曲目不一樣,因為不一樣的領(lǐng)悟,不一樣的感受,彈奏出來的聲音也就不一樣。”守清從臺灣來到慕尼黑,心境上有了很大的轉(zhuǎn)變,彈奏鋼琴的風(fēng)格也隨之丕變,柴可夫斯基的樂曲漸漸地取代了蕭邦的樂曲成為他的最愛。
“江守清,全德的演奏大賽你會參加吧?我相信你一定會脫穎而出的。”
“我……我還沒準(zhǔn)備好,不想?yún)⒓印!蔽⑷醯穆曇粲墒厍宓目谥邪l(fā)出,不知道是說給誰聽!
艾琳睜大了眼睛,嗓門也變大了,“不想?yún)⒓樱∥梗@可是別人求之不得的機會,不是每個人都有資格參加的,你竟然想要放棄,真搞不懂你心里在想什么!”
“萬一輸了呢?那不是很丟臉嗎?”
“拜托!還沒比賽就先預(yù)期自己會輸,你未免太沒自信了吧!”
“我了解自己,知道自己的實力不夠,何必自曝其短呢?”守清的眼神停留在琴鍵上,兩年多來,他在那黑白分明、閃耀著蠟光的長方形的琴鍵上留下無數(shù)的指痕,卻不曾留下任何足堪自傲的成就感!
“你沒試試看,怎么知道自己的實力夠不夠呢?別人并不見得就比你好呀!”
“不用試也知道。”
“我也知道你只是自信心不夠,而不是實力不夠。”
“你不會比我更了解我。”
“每個人都認(rèn)為自己最了解自己,卻不愿意承認(rèn)最容易被自己蒙蔽。”
“難道有人比你更了解你嗎?”守清的眼中反映出些微的不服氣。
“那是有可能的,因為旁觀者可以看到我們看不到的地方。”艾琳待過好幾個不同人種、不同文化的地方,學(xué)會用不同的角度看待不同的事物。
“也許你說的對,可是我還是認(rèn)為沒有人比我更了解我自己,因為沒有人知道我的心里在想什么,只有我自己才知道。”
“沒人知道你心里想什么,是因為你把自己的心關(guān)了起來,不讓別人進(jìn)入。”
守清漫不經(jīng)心地滑動手指,不成調(diào)的聲音,遮掩不住心中亂竄的音符,飛亂的思緒如漁網(wǎng)般地錯雜糾葛,艾琳的一句話使他感觸良多,莫非真的是他把自己的心關(guān)起來,所以他才覺得孤獨嗎?是他關(guān)起了門別人進(jìn)不來?抑或是別人從不來敲他的門呢?
他千思萬想,這兩年多來活得并不快樂,沒有知心的朋友讓他傾吐,沒有親密的家人給他溫暖,唯一躲藏在他心中的那個人,遠(yuǎn)在阿爾卑斯山的風(fēng)吹不到的地方,他的靈魂在巴伐利亞高地上幽幽地哀號,卻忘了開啟心門的鑰匙遺落何方!
“江守清,我愿意做一把鑰匙,開啟你緊鎖的心門,你愿意讓我進(jìn)入嗎?”
艾琳的手輕輕地放在守清的手背上,亂彈的琴聲靜止了,守清的手僵在琴鍵上,久久無法移動。
“讓我撫慰你孤獨的心,和你孤獨的靈魂相伴。”艾琳附在守清的耳畔輕聲地說,呼出的熱氣在守清的耳蝸中流竄。
守清被艾琳突如其來的舉動震懾住了,體內(nèi)流動的血液瞬間凝結(jié),他木木然地不知所措,任由艾琳在他身邊散發(fā)的熱氣逐漸融化他凝結(jié)的血液,他的身體慢慢地升溫,心跳緩緩地加速,不知不覺地,他的唇已經(jīng)印上了艾琳的唇,深深的一吻,兩年多的情緒壓抑瞬間消解,竟一發(fā)不可收拾!
愛情像干旱冬季過后的春雨,滋潤守清枯萎已久的心靈。有時候,愛情像一個填空題,只要把空格填滿,乍看之下,不一定能發(fā)現(xiàn)它的錯誤!
艾琳適時地填補了守清心靈上的一個空缺,讓他以為孤寂已經(jīng)遠(yuǎn)走,那個在心里盤踞的影子越來越模糊,他寫給盼盼的信越來越少,也許是有了新歡而冷落了舊愛,那不能怪他,只能怪時空遠(yuǎn)隔使得熱情消退,但偶爾想起盼盼,卻又令他痛徹心肺!
說也奇怪,和艾琳在一起的時候,守清覺得很快樂,為了貪圖這份快樂,他耽溺于和艾琳感官的接觸,彷佛距離得越近,得到的快樂越多!
他和艾琳見面的地方,從琴室換成他的宿舍或是艾琳的居住處,他一次又一次地探索艾琳的身體,從她的肌膚感受溫暖,在她的肉體尋得短暫的棲宿!這樣的感覺是由大腦的中樞神經(jīng)直接反應(yīng)的,并未經(jīng)過深思熟慮,沖動的時候即隨著感覺走,他以為這是另一種愛情!
一個下著雪的午后,守清穿過維多利亞廣場,來到艾琳的住處,他按了幾聲門鈴,遲遲沒有人應(yīng)門,正當(dāng)他轉(zhuǎn)身欲離去的時候,門卻開了,艾琳穿著睡袍站在門口。
“江守清,是你,怎么不先打個電話來呢?”艾琳一副慵懶的樣子,但沒有請守清進(jìn)去的意思。
“下午沒課,隨處走走,走著走著就走到這里來了。”其實守清是刻意來找艾琳的,含蓄的他不擅于直接表白。
“外面不是下雪嗎?這么冷的天還有心情散步呀?”
“的確有點冷,不過雪中漫步倒也別有一番滋味。”
“你總是這么感性,小心可別感冒了。”
守清察覺到了艾琳并沒有讓他進(jìn)門的意思,暗自責(zé)怪自己沒有事先打個電話,冒冒失失地就來找她,心里覺得無趣,訕訕地說:“我是不是打擾了你午睡的時間?”
“沒有,只是我有客人,不方便招呼你。”
守清打量著艾琳身上半掩胸的紛紅色睡袍,心里已經(jīng)明白了一大半,他悻悻然地不知所措,幾秒鐘之后才識趣地說:“那我就不打擾你了。”
“下次記得先打電話來喔!”艾琳對著轉(zhuǎn)身離去的守清不經(jīng)意地說,像對一個普通朋友般地毫無歉意。
守清假裝沒聽到,快步地離開,內(nèi)心的痛苦不堪顯露在緊鎖的眉宇之間,他急速地走下這幢出租公寓的樓梯,重又回到維多利亞廣場,雪花染白了他的頭發(fā),腳底發(fā)冷,他只想快快地離開這個地方,卻又不知道該去哪里。
疾走的腳步逐漸地緩慢下來,終于越來越沉重,在積雪的街道上留下深深的足印。
市政廳鐘樓矗立眼前,這座哥德式宏偉的建筑是著名的旅游景點,每天上午十一時五十分即發(fā)出宏亮的鐘聲,鐘樓上十二個美麗的洋娃娃隨之出現(xiàn),載歌載舞地表演十分鐘,是游人不能錯過的地方,也是慕尼黑當(dāng)?shù)厝艘宰院赖牡胤健J厍迕鎸χ姌亲讼聛恚膊还芴炜罩酗h著冰冷無情的雪雨,一個人坐在市政廳前望著鐘樓發(fā)呆。他當(dāng)然知道此時鐘樓上的洋娃娃不會出來報時,卻仍然懷抱著奇跡出現(xiàn)的等待,就像等待艾琳會突然出現(xiàn)在他眼前般似的。
此刻的他,心情是矛盾的,情緒是激動不安的;他渴望艾琳來撫慰他受傷的心靈,但又懷疑自己是否還想再見到這個刺傷他的人。當(dāng)他發(fā)現(xiàn)艾琳的身體也被別人撫摸的那一刻起,強烈的受騙的感覺像一把火在胸中熊熊地燃燒,他甚至無法接受艾琳開門見到他時從容自若的表情,莫非她已習(xí)慣于將男人玩弄于股掌之間!
抬頭仰望白茫茫的天空,雪片在守清的臉上融化成冰冷的水,順著臉龐流入衣領(lǐng)里去,他也不覺得寒冷,麻木的神經(jīng)已然不在乎外物的刺激了,他的靈魂飛離了生理感應(yīng)的血肉之軀,在無垠的空間里浮游。
曾經(jīng)以為孤寂的靈魂找到了依傍,找到了一個溫湲的棲宿,豈知那樣幸福的感覺竟如海市蜃樓般地瞬間幻滅,還來不及細(xì)細(xì)地品味即已消逝無蹤,無奈受傷的靈魂又回到孤寂中!
第二天艾琳若無其事地到練琴室找守清,如往常般地臉上綻放著笑容,“我就知道你在這里。”
守清沒有理會艾琳,自顧自地彈奏著柴可夫斯基悲壯抑郁的樂章。
“江守清,你怎么不說話呢?”艾琳倚在鋼琴旁,明亮的眼神映在守清的臉上。
守清依然文風(fēng)不動,只有兩只手不停地制造出叮咚的樂聲。
“喂,我在跟你說話呢!為什么不理我?”艾琳發(fā)出嬌嗔的聲氣,兩手用力地往琴鍵一按,擾亂了柴可夫斯基憂郁的情緒。
琴聲停止了,頓時安靜下來的空氣僵在那里,找不到流動的方向,駭駭然地等著下一個聲音響起。
守清長吁了一口氣,漠然地說:“你要我說什么?”
“你今天是怎么了?有人得罪你啦?”
守清看了一眼艾琳,冷峻的眼神似乎想要穿透她美麗的臉孔,看看在她美麗的臉孔下隱藏著一顆怎么樣的心。
艾琳被看得有點心虛了,“你是不是為了昨天下午的事在生氣?”
“我有資格生氣嗎?”守清的眼神依然逼視著艾琳。
“好像真的生氣了!這有什么好氣的嘛,昨天下午我只是不方便請你進(jìn)去,有必要生氣嗎?”
“只是這樣嗎?你為什么不說屋里還有別的男人呢?”
“那又怎么樣呢?我有交朋友的自由吧?”艾琳振振有辭地說道。
守清原本希望艾琳會向他說對不起,也許他就會原諒她,可是艾琳卻毫無悔意,反倒令他覺得自己對艾琳是自做多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