守清坐在酒館的角落里,兀自傾聽著幽幽細訴的琴聲,竟沒發覺旁邊已經悄悄地站了一個人。
“嗨!江守清,我不知道你也會來這種地方!”艾琳見到守清依然大方地打招呼。
艾琳的聲音擾亂守清的腦波,他愣了一下,“艾琳,是你,你怎么也會來這里呢?”
“和朋友一起來喝酒。你呢?一個人嗎?”艾琳自顧自地坐了下來,還是和以前一樣率性。
“一個人喝酒也沒什么不好。”
“一個人喝酒太寂寞了,我陪你喝。”艾琳一點也不忌諱地拿起守清的酒杯,喝了一大口放苦了的啤酒。
“因為寂寞才要一個人喝酒。”
“既然你寂寞,為什么不讓我陪你?”
“喝了酒就不寂寞了。”其實守清并非貪好杯中物,上酒館喝酒純粹是因為酒館里人多,雖然彼此都不認識,但總比一個人待在宿舍里熱鬧多了。他不想獨處的時候,就會來這里。
“酒能安慰你孤寂的心靈,我卻不能!”艾琳又喝了一口苦啤酒,苦澀的味道在口中散溢,直透心底。
“艾琳,你可以肆無忌憚地追求你的快樂,甚至可以毫不在乎地漠視這個世界,可是我卻不能,和你在一起顯得我是一個拖泥帶水、一點也放不開的人。”
“你自以為了解我嗎?其實你一點都不了解我,你看到的只是我的表面,表面上的快樂只是為了掩蓋心靈上的空虛,這是我和你不同的地方,我不會把心里的不快樂表現在臉上,不會把自己的憂愁告訴天下所有的人。你以為這個世界上只有你是痛苦的嗎?比你痛苦千百倍的人多的是!”艾琳說得面紅耳赤,不知道是因為酒精作祟,還是因為情緒激動?
“我的痛苦只有我自己知道,別人是無法感同身受的。”
“我覺得你只是無病呻吟罷了,多少人像你一樣,離鄉背井,遠渡重洋追求理想,又有多少人像你一樣遠離親人愛人,為什么人家可以活得快樂、活得有自信,你卻不能呢?”
守清找不到反駁的理由,一時為之語塞。
艾琳一副得理不饒人的神氣樣子,繼續說道:“如果你覺得這里的生活不適合你,為什么不干脆回臺灣算了,回到家人身邊,回去找你的盼盼,幸福就在那里等著你。”
“你呢?你不是也活得不快樂嗎?又何必假裝快樂呢?你也可以去找尋屬于你的幸福啊,大可不必用玩世不恭的態度遮掩內心的空虛,真誠地對待自己,也真誠地對待別人,這樣才是正確的人生觀。”守清對耳邊的小提琴聲已經聽若罔聞,認真地和艾琳辯論起人生的大道理。
艾琳一臉的不服氣,不甘示弱地說:“我從來不裝模作樣,一向都是真誠的待人……”
“玩弄別人的感情也叫真誠嗎?”艾琳的話未說完,守清即搶白一句。
“你認為我玩弄你的感情嗎?”
“我不是唯一的受害者吧?”
這句話著實令艾琳覺得難受,頃刻之間,臉色忽然變得凝重起來,她又舉起守清的啤酒杯,將殘余的苦酒一飲而盡。
守清看到艾琳臉上痛苦的表情,想想自己說的話未免太重了些,趕緊道歉:“對不起,我不是故意要傷害你的。”
“也許是我先傷害了你,你才會說出這樣的話。我把你的酒喝完了,我要還你一杯。”艾琳向吧臺揮揮手,叫了兩杯啤酒。
“你不是和朋友一起來嗎?怎么沒看到人呢?”守清知道自己說錯了話,連忙轉移話題。
“噢!他們在彈子臺那邊。”艾琳并不在意和她一起來的朋友們,心里還在想著守清剛剛說過的話。
酒吧的侍者送來兩大杯的啤酒,艾琳端起酒杯就喝,也不理會酒液從嘴角邊流了出來,一口氣喝了快大半杯才停住。
“艾琳,別這樣喝酒,你會醉的。”
艾琳揩了一下嘴角,才說:“來這里不就是為了買醉嗎?”
“即使醉了也不能減輕你的憂傷,反而讓自己更痛苦。”
“你知道什么叫痛苦嗎?你知道愛一個人卻不敢靠近他的感覺嗎?你不知道,對不對?因為你的愛情太遙遠,所以你渴望擁有,因此你無法體會害怕失去的感受,你要的是完美無瑕的愛情,是永恒不變的愛情,可是這個世界上并沒有這樣的愛情,愛情是隨著時間流轉、隨著空間而改變的,每到一個新的地方,你就必須把舊愛遺忘,既然如此,又何必苦苦執著于一份虛無縹緲的感情呢?”微醺的艾琳,乘著酒意,一吐胸中的郁悶。
“人的一生總有讓你念念不忘的人吧!不管相隔多么遙遠,不論經過多少年歲,那個人永遠都在你的心里。”
“就像你和你的盼盼一樣?”艾琳瞧了一眼守清,眼神流露幾許的戚傷。
這句似乎提醒了守清,他豎起了耳朵凝聽,提琴聲不知道什么時候悄悄地停止了,只剩滿室的喧嘩嘈雜聲。他舉起厚重的啤酒杯喝了幾口,幾許失落的感覺和著啤酒順著喉嚨吞下。
“江守清,盼盼在你的心里像一塊巖石般地屹立不搖,它永遠都在那里,而我呢?我在你的心里算什么?一棵終將枯萎的樹?抑或是一棵春綠秋黃的小草?無論我是什么,都無法取代盼盼在你心中的地位,是不是?”艾琳的臉色酡紅,如一朵盛開的玫瑰。
“你這樣說是不公平的,我只是你諸多玩伴的其中之一,于你而言,我和其他的男人毫無差別,你在我們的身上所得到的快樂是一樣的。”
“你真的這樣想嗎?”一陣心痛的感覺襲上艾琳的胸口,“就算我在你們的身上得到相同的快樂,可是你卻帶給我更多的痛苦。”
“就因為我不愿和別人共享你的肉體?”守清淡漠的語氣中隱含著幾分輕蔑。
“不是,不是。不是這樣的。”艾琳激動地猛搖頭,“就是因為你和他們不一樣,我才覺得痛苦,我是愛你的,江守清,你聽清楚了嗎?我愛你。我愛你,卻又不敢太靠近你,因為終有一天你也會離我遠去,就像其他的男人一樣。我的愛情沒有天長地久,沒有不離不棄,我的人生萍蹤不定,每到一個地方,就是一段戀情的結束,與其如此,我又何必讓自己心痛呢?所以我放浪形骸,用我的肉體談戀愛,可是自從遇見你之后,我心動了,我的心愛上了你,卻又害怕你也會像別的男人一樣離我而去,尤其害怕你心里住著的那個人,那樣的感受你懂得嗎?”艾琳一股腦地說出了心中的苦悶后,淺啜一口啤酒,使激動的情緒稍稍地平復。
“你明知道我是愿意和你天長地久的,是你不愿意,是你蹧踏了我對你的感情!”
“是嗎?跟我在一起你能忘了你心里頭的那個殷盼盼嗎?”
“我會把她鎖在心房里。”
“如果你回臺灣呢?緊鎖的心房是否輕易地就會被打開呢?而我呢?我在哪里?在你的心里?還是在遙遠的他鄉異國?”
“是你把我推開的,既然已經分手了,就當做朋友一場,過去的就讓它過去吧!”
“江守清,你太驕傲了,驕傲得有點冷酷!”艾琳說完之后即把她那杯殘余的啤酒一飲而盡,像一陣風似地離開了酒吧!
守清靜靜地坐著,黯然神傷地獨飲滿懷的落寞,盼盼的影子在眼前流轉,艾琳的身體恍然若現,對這兩個在他生命中掀起波瀾的女人,心里存在著不同的情愫,卻有著相同的歉疚,不論他是背叛者或者是被玩弄的人,他都覺得自己是殘忍的,一如當初他狠心地離開盼盼!
臺北的夏天悶熱又潮濕,臺風將臨前的艷陽高溫又刺眼,天上的白云像閃著銀光的棉絮飄來蕩去,暴風圈在太平洋的上空逐漸往西逼近,離臺北不遠了,空氣中已經吸嗅得到風雨的味道。
這是一個周末的午后,學校已經放暑假,馨慧回南部老家度假去了,盼盼一個人待在家里,百無聊賴地坐在電視機前,瞪著眼睛瞧著不知所云的電視節目打發時間,等待著晚上到音樂餐廳打工。
正當盼盼覺得昏昏欲睡、半醒半寐之間,門鈴聲突然響起,她以為是電視里的聲音,不以為意地調整了一下坐姿,眼皮又慢慢地垂了下來。不一會兒,門鈴聲又連連響起,把她的睡意全嚇跑了,她關了電視,緩緩地起身去開門,嘴里嘟嚷著:“一定是馨慧的男朋友,馨慧也真是的,回南部去也不通知人家一聲,害人家白跑一趟。”
“馨慧她……”盼盼一邊開門一邊說著,話還沒說完,發現來的人并不是馨慧的男友,喉嚨像被東西梗住似的,瞠目結舌地呆立著。
“盼盼,是我。”門外的人輕呼一聲,臉上露出悲喜交集的表情。
盼盼滿臉錯愕,一句話也說不出來,怔怔地站著出了神,胸口霎時涌現一股無法言喻的滋味。
“盼盼,是我啊,我是守清。”江守清表明身分,深怕盼盼不認得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