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4年6月28日早上，窗外晴空萬里，天很藍很藍，像打磨得晶瑩剔透的藍寶石，又像編織精巧的藍緞子。幾片薄薄的白云，像被陽光曬化了似的，隨風緩緩浮游著，枝繁葉茂的榕樹上知了在聲嘶力竭地叫著，夏天像一幅畫卷一樣徐徐展開。

陽光透過窗戶照射進來灑滿了房間，光影閃爍在趙星言白皙細膩的臉上，她正認真核對準考證號和報名號，核對兩遍無誤后，她通過手機小靈通將準考證號和報名號發送到666608時，她似乎聽到自己的心撲通在跳，改變人生的時刻來臨了。

媽媽李想陪在旁邊等著分享女兒的喜訊，當小靈通滴滴的聲音響起時，趙星言的心瞬間吊到嗓子眼了。打開短信看到超過錄取分數線50分的高分，她開心地笑了，腦海中浮現出媽媽日日夜夜陪自己練琴的日子，她熱淚盈眶地撲向了媽媽的懷抱，久久不愿松開。

晚上李想做了一桌子豐盛的晚餐，爸爸趙不凡已經戒酒幾年了，今天破例開了瓶酒為趙星言慶祝，當得知音樂學院的學費要一萬多時，趙不凡陰沉著臉不說話。趙星言歡欣雀躍了整個下午，此刻心中卻充滿了忐忑。趙不凡沉默許久后說：“這學不能上，為了你學鋼琴，已經掏空了家底，你也知道現在店里的生意大不如以前，只能應付家里基本的開銷，現在根本沒有多余的錢去付學費。”

趙星言焦急地說：“爸，還有兩個月上學，我可以去做兼職賺錢！”

趙不凡用充滿質疑的語氣說道：“那能賺一萬多嗎！”

李想連忙為趙星言解圍：“不凡，現在考學不都擺酒席嗎？我們家好多年都沒有請客了，也送了不少人情，擺酒席的人情先給星言當學費！”

趙不凡又接著發問：“那后面三年的學費呢？”

趙星言斬釘截鐵地說：“爸，后面三年的學費生活費我不要家里出，我去做兼職！”

趙不凡厲聲說道：“你的精力有多少？你是去上學還是打工？”

趙不凡脾氣不是很好，幾句不中意的話，他的急脾氣可能就上來了，趙星言知道這時候不能跟爸爸硬碰硬，她馬上嘟著嘴撒嬌地說：“我的好爸爸，您知道我從小喜歡鋼琴，為了這份喜歡和堅持，我能吃苦，也愿意去吃這個苦，我會平衡好學習和兼職。”

看著女兒撒嬌的可愛樣子，趙不凡語氣又緩和許多：“女孩子去學會計找個穩定工作比較好，你的分數也夠讀會計類的大學了。上次填志愿時，你不是也填了一個會計類的大學嗎？你從小跟著爸爸開店做生意，收錢算賬，做會計也能做得很好！”趙星言爭辯道：“爸，我對學數字不感興趣，以前幫您看店是為了幫助家庭減輕負擔！”

李想幫著趙星言說話：“不凡，這是孩子的愛好，都練了十幾年，現在放棄，太可惜了，咱們就支持她吧！”

趙不凡剛才緩和的心情這下火氣又上來了，他把要倒酒的酒杯狠狠放在桌上說道：“這都是你縱容的結果，好好的女孩子不去學一個好找工作的專業，要學什么藝術，你看見多少藝術家是成功的，大多是窮困潦倒！”

空氣中突然彌漫出陣陣火藥味，像是戰爭爆發的前奏。李想走到趙不凡身邊，給他倒了酒，夾了菜到碗里。柔聲細語地說：“不凡，少生氣，對身體不好，先吃點菜，再慢慢喝酒！”

趙不凡嘆了一口氣吃了一口妻子夾的菜說道：“你對星言太放松了，什么都由著她！”

李想柔聲地說道：“不凡，我們少操點心，孩子大了，我們要放手讓她們自己選擇，尊重她們自己的理想。”趙星言忙順著媽媽的話說道：“爸，你相信我，我上大學后一定好好鉆研音樂，繼續在鋼琴領域探索，以后爭取成為一個鋼琴家為您臉上增光！”

趙不凡聽了這話說道：“后面幾年的學費要自己掙，要考自己的勤奮和努力去掙。”

趙星言眼神堅定地說：“爸，只要讓我去讀音樂學院，以后的學費我相信可以掙回來！”

看著氣氛已經緩解李想說道：“星言，去喊你弟弟來吃飯！”

“好的！”

趙星言輕輕敲了趙俊猗的房門，趙俊猗正埋頭在刷題聽到敲門聲打開房門，一個高個子，戴著眼鏡，濃眉大眼，高鼻梁，臉色略顯蒼白的少年映入眼簾，他背后是一張碼滿習題集的書桌，然后是滿墻的獎狀和獎杯。

“俊猗，吃飯啦！”

“嗯！”

吃飯時，趙不凡先開口了：“李想，一個月后是擺酒的高峰期，酒席得提前去訂，我這兩天就打電話去問問。”

李想笑著說：“有道理，可以提前做準備！”

趙星言知道媽媽用自己的化骨綿掌降伏了爸爸，爸爸對自己去上音樂學院不再持反對意見，她表面不動聲色，實則心里已經樂開了花：“爸，媽，我這兩天想去找兼職做！”

李想柔聲說道：“我贊成，女生去找工作，要注意保護自己，凡事有要有自己的主見和原則。”

“好的！”

此時的趙不凡的憤怒已被李想的溫柔化解：“你媽沒有意見，我也贊成！”

趙俊猗低頭默默吃飯，沒有發表自己的任何意見，他一向話不多。

趙不凡給李想倒了一杯紅酒：“今年，咱們家算是雙喜臨門啊，星言考上大學，俊猗剛考完估完分數是實驗高中火箭班！”咱們喝一杯。

“爸爸，我也要，還有俊猗，你們喝酒，我和俊猗喝果汁。”說完趙星言給自己和弟弟倒滿了果汁。

剛才還硝煙四起的談話此刻已化作溫情融入酒杯，四人舉杯一起為趙星言慶祝。

不承想李想的一句話又將矛盾挑起，李想輕輕抿了一口紅酒說：“俊猗，你也不要全部生活都是學習，還是有自己的愛好。多出去交交朋友，多運動，要有年輕人的活力，成天待在房間學習，性格也會變得沉悶。媽媽并不認為你一定要永遠第一，媽媽希望你健康活力有年輕人朝氣蓬勃的樣子。”

“嗯，爸媽姐，我吃飽了，你們慢吃！”趙俊猗說完就放下筷子回房間了。

趙不凡聽到李想的話有點不悅地說：“李想，你說這話，我可不贊同了。俊猗現在的成績完全不用我們操心，他自己也那么努力，再這樣努力三年，上一個985肯定不成問題！”

李想憂心忡忡地說：“可你看看孩子，除了成績好，似乎對什么都提不起興趣。從不幫忙做家務，不交朋友，連自己的房間還要星言幫忙整理，這正常嗎！”

趙不凡喝了一口酒：“李想，以前我們就說好過，俊猗的學習我來管，星言的學習你來管。現在星言考上大學了，這些年你也受累了，可以好好休息一下。我們拭目以待，看看到底是好好學習考上985，找一個好工作更務實，還是尊重孩子的興趣愛好，讓孩子自由去發展更務實。”

李想反駁道：“可孩子不是我們的試驗品，我們要讓孩子健康快樂成長，心理健康比成績更重要！”

趙星言看氣氛不對，趕緊打圓場：爸媽，我現在馬上去上大學了，媽也有時間了，以后你們倆可以一起關愛俊猗。有你們的關愛，俊猗一定是變得開朗起來，而他的學習基礎好，成績也會不負眾望。

在趙星言的協調，兩個人碰了一個杯，不再繼續趙俊猗的話題，而是又回到趙星言擺酒席的問題上來，這次她們沒有再起爭執。

吃完晚飯，趙不凡去一樓小賣部與人吹牛嘮嗑了，趙星言刷碗，媽媽拖地，趙俊猗仍舊躲在房間學習。

她們家是一棟老式私房，總共三層，裝飾還是二十年前的時髦風格，即便到現在仍舊不落伍，可見趙不凡和李想當年也是有眼界的。

一樓是趙不凡開的一個小商店，她們一家四口居住在二樓，三樓存放趙不凡在漢正街進回來的貨物，被趙不凡像寶貝一樣陳列整齊地擺放著。

小商品主要是賣煙酒副食還順帶賣一些兒童玩具，大廳正中央放著一臺他去武漢進貨時給趙星言購買的鋼琴，門外放了一排需要投幣才能玩的搖搖馬。她們家樓下總是熱鬧非凡，有來閑聊的，有帶小孩來玩的，還有在門前打牌的。

妻子李想是學校的語文老師，白天上課，晚上回家吃完飯就回房間備課，并沒有時間幫趙不凡經營店鋪。而趙不凡經常給趙俊猗布置各種數學試題讓他練習，他每天回家吃完飯就回房間刷題。

只有趙星言每天放學，放下書包就當起爸爸的售貨員，聰慧靈巧的她從來沒有算錯過客人的錢，是一個得力的幫手。沒有客人來買東西時，趙星言就安靜地坐在大廳彈鋼琴。

有時趙不凡去武漢漢正街進貨，她就幫爸爸看店，在店里邊練習彈鋼琴邊賣東西，生意不算好也不算差。雖是一些小本買賣，卻是一家四口的開銷、鄉下兩個老人的養老、兩個孩子的學費及各種開銷，每個月幾乎沒有多余結存，家里最花錢的開銷實際上來自趙星言學鋼琴，趙星言學鋼琴甚至需要李想的大部分工資來支援。但李想寧愿去校外兼職家教也要支援趙星言學鋼琴，她是一個很樂意支持孩子們興趣愛好的好媽媽。

趙星言也不負李想所望，雖然成績一般，卻十分喜歡音樂，在音樂上付出的時間特別多，尤其彈鋼琴，從四歲半開始學，她能每天堅持彈琴，而且每天主動要求媽媽李想打開琴蓋陪她一起練習。

到小學后，很多小孩因為耽誤學習或者因為練琴枯燥放棄時，她仍舊每天堅持練習2～3個小時，只要坐到鋼琴前面，她會完全沉浸在音樂的世界。彈鋼琴對她來說是一種享受，沉浸其中時，她是愉悅的，并沒有任何的乏味或者是負擔。在外面學琴的時候不論刮風下雨，還是炎炎烈日，她從未缺過一節課，有時一首曲子彈得不夠好，她會反復練習，直到滿意為止，她可以不吃飯，但每天缺不了練習鋼琴。

她是真正的熱愛音樂，努力學習鋼琴并刻苦練習，她還準備了中央音樂學院組織的考級，并在十歲那年，她通過了中央音樂學院9級考試，只有真的喜歡這個東西才能如此百分百付出努力的汗水，收獲甘甜的果實。

而趙不凡總認為學鋼琴這事不務實，他曾多次反對趙星言學習鋼琴，但是不讓她學，她每天哭喪著臉，也不去店里幫忙，最后他只能妥協，但從不陪趙星言練琴，對于他來說眼不見心不煩。

他不喜歡趙星言學鋼琴是因為他覺得學鋼琴不務實，卻很重視趙俊猗的學習，是因為他嘗到了知識的紅利，他認為只有讀書才是改變人生的唯一道路。

就拿他自己來說，他在偏遠農村長大，從小兄弟姐妹眾多經常挨餓受凍。長大后家里總是缺錢，他經常四五點起床割豬草，然后走上四五六里路去縣城上學，晚上再走回來，睡覺之前還復習白天的課程。他母親做的厚底布鞋走壞了好幾雙，那日子真是苦不堪言。好在努力和堅持換來了回報，他考到縣城的師范學校，那時候能夠考上師范學校是天大的喜事，是被農村人羨慕的對象，意味著以后是要到城里吃公家飯了，不用面朝黃土背朝天地干農活了。

畢業后趙不凡分配到縣城的重點小學當數學老師，分了房子，娶了媳婦，再也不用挨凍受餓，他時常感嘆讀書真好。所以，現在他拼命讓趙俊猗讀書，就是想讓趙俊猗考到省城去讀書，在省城成家立業，一代比一代好。

到九十年代，趙不凡身邊似乎一夜之間都靠下海做生意賺了錢，有的人還買了商品房，開上了小轎車，而趙不凡和李想還有兩個孩子一家四口還是住在狹小的筒子樓里，和別人共用廚房和衛生間，兩個人工資也多年不怎么見漲，經濟水平已經完全趕不上物價上漲的水平。

趙不凡索性辭職創業，90年代下海創業只要腦袋靈光，勤奮踏實，還是可以賺錢的。趙不凡做生意的那些年也是非常精彩，也賺了不少錢，在城里做了這三層小洋房，還有了這養家糊口的小店。只是后來慢慢開店做生意的多了，他們家小店現在只能維持日常生活，遠不如90年代時信息相對閉塞，趙不凡去義烏，漢正街購進一些新奇的貨物，大家馬上搶購一空的盛況了。但是養家糊口還是過得去，趙不凡的年齡也折騰不起了。他對現在的生活還是挺滿意的，雖然說不是大富大貴，但是兩個孩子乖巧懂事，李想溫柔性格好，他知足了。

如果說生活有什么遺憾，他內心深處一直有件事愧對趙星言，但實際上這件事對趙星言未必是壞事，可能是天大的好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