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景二十一年，冬至日。

初雪尚未降落，落霞潭卻極為罕見的結了一層薄冰，余暉中，折射出萬丈霞光。

楚七裹緊單薄的衣衫，在腰間系上一根草繩，簡單的熱身后，便一臉勉強的趴到薄冰上，開始手腳并用向潭外挪去。

她遙望前路茫茫，抽了抽鼻子給懷因翻了個白眼，腹誹他這又是賣弄的什么玄機？

都已經餓了兩日，才跟她說什么”時機已到”！督促她去前面順點過冬的吃食，填飽肚子的事情都要算時辰，也活該是他被送到太乙虛陪自己住死人墓。

想到此處，楚七便心軟的直冒酸泡，三歲時她便被囚禁在太乙虛，隨后與懷因孤苦相依十三載。

名義上兩人是主仆，但實際上感情好得即是老友，又是師徒，更是父女。

楚七逆著呼嘯而過的北風，小心翼翼的往前挪動著，好不容易過半了，卻聽到身周突然傳來一陣急促的呲呲——咔擦聲。

楚七頓時收神定身，拽緊腰間的草繩，看向四周，一條條冰裂正不斷向她蔓延而來……

怎么辦？還沒來得及給自己伸冤平反，小命就要交待在這里啦？！

楚七大氣都不敢喘的朝后望去，逆光中，一位老者奄奄一息的癱坐在黃土屋前，感受到楚七投來求助的目光后，嫌棄的甩了甩拂塵，尖聲道：”七公主，避開坎六走艮七位……左腳踏離三，右手扒乾一！”

“……”

“哎，老者我滿腹經綸，怎奈得了你這么個頑劣學生，把自己的一生都折騰進來咯！”懷因眼含微笑，悵然一嘆。

楚七聞言毫不在意，隨著懷因的指點，身手敏捷的爬出危險區域，待手腳找到些熟練感，才回首對著老者道：”老師，您還是留點力氣吃地瓜吧，再揣著都被擠扁啦！”

懷因瞇眼瞅著漸入佳境的楚七，見自己被拆穿也毫不窘迫，慢條斯理的從懷中摸出一個油紙包，攤開……竟然真是一粒烤地瓜！

懷因淡定的吹了吹外面的草木灰，滿意的送進嘴巴里嚼了起來，邊吃邊含糊道：”老咯老咯，陪七公主餓了兩日，老奴這胃里連酸水都反不出來咯……”

一粒烤地瓜，不出幾下便被吃完了，懷因不舍得又將手指放進嘴里吸允兩下，才慢慢站起身來，看到楚七此時已經挪到了潭邊的石橋柱下，只要翻個身便能上岸了，這才嘖嘖兩聲道：“咱家也只能幫七公主到這里咯，剩下的就看您自己的造化咯！”

音落，便拍了拍屁股上的霜露，轉身進了太乙虛。

……

……

楚七踩著石柱，利索的翻身上橋，興奮的揮舞雙手正要跟懷因報平安，卻見黃土屋前早已空空如也。

楚七無語，解開草繩便隱身進低矮的灌木叢中，熟門熟路的躲過層層守衛，摸進皇家祭壇的小廚房。

咦——

往日里盡是些水果干糧，今兒怎滴燒雞烤鵝…...認識的不認識的一大堆，應有盡有。

楚七心有疑惑但絲毫不妨礙她下手又快又狠，她麻溜的從懷中扯出一個素布包袱，每一樣吃食都挑揀了一些，用油紙包扎好。

臨了還不忘掩耳盜鈴一番，將盤子里的餐食重新碼放齊整。

做好一切，楚七摸著鼓鼓囊囊的包袱，甚是滿足的正準備撤離，就聽到隔壁傳來一陣祈禱神明的贊禮聲。

這樂符婉約大氣，飄渺空靈，獨特的很。

楚七在太乙虛聽過多次，想來是文景帝來了，也就是她的父皇。又來祭壇祈禱神明，尋求長生不老之術。

既然老天讓自己守株待來了文景帝，那勢必要當面問問圣上，究竟為何要將自己囚禁在此十三年！

楚七行隨思動，當即循著樂符聲，避過眾侍衛宮人，摸進十長生碑間。

白玉鏤刻的蓮花臺上，文景帝身穿玄黃龍袍，閉目盤膝正在打坐，嘴角蠕動念念有詞，隔的稍遠，楚七聽不清楚，但想來定是些修仙得道的不傳法訣。

楚七聽懷因說過，近年來，文景帝荒廢朝政，癡迷修仙，從民間、海外大肆招攬術士、道士進宮，還在皇家祭壇大興土木，修建祭宮、祭臺等，國力早已虛空。

死去元知萬事空，一了百了了，之前的努力奮斗都全白干了。

此時的文景帝再也不鄙視始皇帝、盛唐大圣皇帝修仙誤國了。反倒是追隨著眾前輩的腳步，比他們更加淪陷三分，弒殺成癮。

楚七借著地勢，又往前挪動了幾步，正欲靠得文景帝更近些時，便見一紫衣方士躬身上前，奉上織錦盒。

“圣上，此乃圣藥仙丹，金彤雙服，自可延年益壽，長生不老！”

話落，便打開錦盒，露出兩顆梧桐籽大小的丹藥，一顆金光燦燦，一顆紅光耀眼。

“神知大人，你跟朕說世間無仙丹，你看——這又怎么說？”文景帝見金彤兩丹，品相不凡，自是龍顏大悅可勁兒炫耀。

還不待神知大人回話，便又聽先前的方士邀功道：”圣上，此仙丹乃是吾等獻祭三千童子才于藏里雪山覓得仙人蹤跡，求得此藥，世間只此一副，甚是金貴。”

紫衣方士越說越玄乎，文景帝的面色暗了又黑，最終咬牙切齒道：”好哇，神知大人！你出身藏里雪山，卻對朕隱瞞此事，這就是你知而不報的證據……欺君罔上，當斬！”

“圣上！此藥雖好，但仍需配著翡翠湯飲下，方可有效！仙丹易求，熬湯的仙子又去哪里尋得？”

楚七聞言趕忙捂緊嘴巴，差點露出笑聲。

這道士人長的妙如壁畫，卻怎么生了這么一張胡編瞎說的嘴，都快趕得上懷因耍賴皮了。

“神知大人……此話當真？！”文景帝臉色變幻，掃視一圈眾方術士，目露殺機：”若是沒有效果，爾等全都去死吧！”

眾方術士聞言，撲通撲通全都跪倒在地，攔下正欲吞丹的文景帝，又道：”仙人確是有此一說，但也說過只是時機未到……圣上再等等便可！”

“等？還要朕等到何時？”

文景帝一字一頓，近年來，他吃過的仙丹沒有一千，也有八百，殺過的術士道士更是不計其數。

“騙子…騙子…爾等都是騙子！來人！！給朕，殺！！！殺！！！”

楚七見文景帝舉止癲狂，赤絲貫目，料想定是中毒已深，于是便解下包袱，從里面摸出一個葫蘆，連著兩個閃身跳躍，便出現在文景帝身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