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新章節
書友吧第1章 序幕
6月里的一個清晨,沐浴著第一道刺目的陽光,我們蹣跚而行,剛剛越過了貝勒哈曼德以西的一片雷區。那片雷區,位于駐貝勒哈曼德的第10印度步兵旅指揮部及其周圍;前一天傍晚,我方剛在此地被德軍的坦克打敗了。與所有在曠野里熬過了一晚的俘虜一樣,我們這幫人全身上下都骯臟不堪。我們當中,既有英國人,又有印度人;有些穿著制式襯衫和短褲,渾身顫抖,有些則用外套、毛毯蒙著臉,或者戴著巴拉克拉瓦式頭套,只露出眼睛。我方所有官兵都胡子拉碴,臉上臟兮兮的,又累又餓,心亂如麻。我們開始認識到,“鉆進口袋里”這句中東地區流傳甚廣的俏皮話,完全沒有那么好笑了。看管我們的德軍,時不時地帶著一種靜靜的輕蔑之色瞥我們一眼;以前在掃視一隊隊望不到頭的被俘意軍時,我們自己經常也是帶著這樣一種輕蔑之意呢。懷著一種害怕地雷的正常心理,我沿著比較容易走的雷區邊緣,一路踉蹌著往前走,直到一位年輕的德國士兵向我厲聲喊叫,讓我回到隊伍里邊去,我才低下頭來,看清了自己所踩的地方——當時,我可并不是很在乎自己站在哪里呢。
我們經過的那片雷區對面,德軍有一支炮兵部隊正在作戰。我方的火炮和一些隱蔽的、只露出炮塔的坦克,顯然正在瞄準他們。從規格為25磅的坦克炮射出來的炮彈和曳光彈,開始在隊伍的四周傾瀉而下。我旁邊的一位年輕軍官,被炸掉了一只腳,隊伍前面傳來了陣陣驚呼。出于一種不約而同的沖動,每個人都突然開始急急忙忙地往回跑。我跟在其他人的后面,跑了幾碼遠;接下來,由于往炮彈爆炸的地方跑與躲避炮彈的結果沒什么兩樣,我便放慢了腳步,開始緩緩地往前走。很快,我就發現自己與那名殿后的德國士兵并排而行了;那是一名金發碧眼的士兵,正是“非洲軍團”的典型。他向我示意,要我跑動起來。我脫下帽子,讓他看了看我那一頭灰白的頭發。他就像一頭年輕而沒有經驗的牧羊犬一樣,不知道究竟是要把一只離群的羊兒趕回去呢,還是要讓其余的羊兒繼續聚集成群,猶豫了好一陣子。接下來,他還是弓起身子追趕隊伍去了,并且示意我跟上去。
由于德軍的那個炮兵連似乎正在忙著自己的事情,因此我漫不經心地走到了隊伍的一側。走了大約50碼之后,我便看到了自己正在尋找的地方:一條狹長的戰壕。我悄悄地溜到戰壕里,用泥土把身體蓋起來。在沙漠里被俘之后,找不到逃脫機會的情況是很少見的。運氣好的話,我可以一直躲在這條戰壕里,直到天黑,然后找到一條近路,穿過這片雷區。現在,我可能要走到阿代姆才能歸隊了;不過沒關系,很多人曾經走過比這還遠的距離呢。
可20分鐘之后,我就被抓住了。有一名德國軍官,站在軍車上路過的時候發現了我,便停了下來。他把我從戰壕里揪了出來,載著我向此時仍在遭受火炮零星射擊的隊伍前頭而去。不待我重新加入隊伍、加入到其他戰俘里去,一名德軍上尉就用英語向我大聲喊道:“你是這里的高級軍官嗎?”可能吧。毫無疑問的是,我是戰俘里年紀最大的一位。“你跟兩位德國軍官,乘坐一輛插著休戰旗的指揮車到那邊去,告訴你們的炮兵,不要再開火了。他們再開火的話,只會危及到你們自己人。”的確如此。然而,戰俘的本能,就是不遵照敵人的命令行事。我回答說,我認為自己做不到。“那么,你就選派另一名軍官去。”我回答說,我覺得自己也不能下達這樣的命令(在接下來的那16個月里,我時不時地想知道,如果抵達了我方的炮兵陣地,如果不是那么愚蠢地拒絕了這一要求的話,德軍又怎能把我抓回去)。
就在此時,一輛“大眾”牌軍車開了過來。一位身材不高、健壯結實卻又修長精瘦的人,跳下了汽車;此人全身穿戴得很是齊整,上身是夾克衫,下身是馬褲,與其他人形成了鮮明的對比。我注意到,他的雙眼呈亮藍色,下頜結實堅定,帶著命令的神氣。我們無須懂什么德語,就知道他正在詢問:“這是怎么回事?”他們一起說了一會兒話。接下來,那名說英語的軍官便向我轉過頭來。“將軍有令,”他悻悻地說道,“如果你決定不接受我剛才下達的那道命令,那么我就不能強迫你接受。”我看了那位將軍一眼,竟然覺得他的臉上還帶著一絲微笑。不管怎樣,他的干預似乎都值得我去敬上一個軍禮。我向他敬了一個禮,然后回到隊伍當中,被德軍趕往戰俘營。
當時,我幾乎不可能認出那是隆美爾。可是,我也全然沒有想到,僅僅過了幾年之后,他的遺孀就會把他去世時拓下的面具給我看,把他被殺的真相告訴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