竹床上的女子秀眉輕蹙，隱隱感到的疼痛讓她悠悠轉醒。

“姐姐，姐姐，你可終于醒了。”

柳瀟瀟還未適應光亮的環境，就聽見童稚的聲音在她耳邊響起，她想轉頭去看，一陣疼痛卻不禁讓她輕哼出聲。

“姐姐，小心一點，你的脖子上有傷口。”

柳瀟瀟深吸口氣來緩解疼痛，視線也逐漸清晰起來，聽聲音旁邊該是有個小孩子，她干澀著嗓音開口問道，“小公子，是你救了我？這兒又是哪里？”

“我叫李虎，大家都叫我小虎頭，這里是鈺清哥哥的住處，姐姐你在山里受傷了，流的都是血，爹爹就把你背過來找陸爺爺看傷。”

原來是被山里的住家所救，柳瀟瀟扯動嘴角，想她沒有絲毫武功，滑落山坡卻撿回了一條命，真不知老天是厚待她還是輕賤她。她視線微微向旁邊挪去，對救命的小恩人致以謝意，“小虎頭，謝謝你。”

小虎頭撓撓小腦袋，不好意思的笑笑，余光掃到了一抹欣長的身影，連忙呼喊著，“鈺清哥哥，姐姐醒了，你快過來幫她看看。”

“我不醫女子。”只見白衣男子手端藥碗朝床邊走來，待走近卻把藥碗推前，“既然醒了，便自己把藥喝了。”

聽著來人溫潤卻含帶清冷的聲音，柳瀟瀟心知不便再給別人添麻煩，她掙扎著起身，卻壓到了右臂的傷，忍住疼痛在小虎頭的幫助下才艱難坐了起來，她垂眸一看，原是右臂折損，自肘部以下上了夾板，怪不得壓到如此之疼。

“姐姐，要不我喂你喝吧。”

“那便麻煩小虎頭了。”喝藥間隙，柳瀟瀟用一抹余光看向旁邊的男子，他面容清俊，長身而立，一身白衣不染纖塵，但看向遠處的目光卻清冷如水，就如他的聲音一般。像是知道她在偷偷打量他，他眼眸一轉，劍眉微蹙似是警告，一瞬間驚到柳瀟瀟嗆到藥，咳了出來。

“姐姐，你沒事吧。”

柳瀟瀟笑著搖搖頭，一碗藥盡，男子已不在旁邊，但柳瀟瀟還是很小聲地向小虎頭詢問，“他說他不醫女子，醫我的總不會是他吧。”

見她如此，小虎頭也爬上床，在她耳邊輕聲說著，“不是鈺清哥哥，是陸爺爺醫的姐姐，姐姐有福氣，那天陸爺爺正好在呢，只一陣子就幫姐姐包扎好了。”

“那陸老大夫現在不在嗎？”

“陸爺爺經常不在的，所以才說姐姐有福氣。對了姐姐，該怎么稱呼你呀。”

“我姓柳，叫柳曉，楊柳的柳，拂曉的曉。”柳瀟瀟垂眸一頓，并沒有告訴小虎頭她真正的名字。

“那曉曉姐姐，我可以這么稱呼你嗎？”

“當然可以，姐姐還要謝謝小虎頭，小虎頭的爹爹，還有老大夫呢，謝謝你們的救命之恩。”

“哇，好棒呀，小虎頭有姐姐了……”小虎頭歡快的拍起手來。

歡笑的聲音一陣陣傳到屋外，驚擾了在一邊看書的男子，他眉頭輕動，心想女子就是麻煩，吵吵鬧鬧的，現下只盼她快些傷好盡早離開。

天色漸暗，小虎頭不舍的和柳瀟瀟做了告別，一時間室內安靜了下來，柳瀟瀟不禁回想起了前塵往事，她不足雙十年華，卻恍如已過半生。想她堂堂宰相府的千金嫡女，被皇家退婚，被愛人舍棄，一路上歷經坎坷，淪落至此，她已無顏再回揚州，屆時族里的親友又該怎么看她，曾經驕傲如她，受不了他人的憐憫或者非議。為等她的然哥哥，她年歲漸長，早已錯過了尋常女兒家最佳的婚配年華，卻終因曾經的狠心弄丟了他。大家都說她心狠，不顧青梅竹馬之誼，冷眼看他跳下寒潭，可是卻沒人能體會她，當時圣旨賜婚，雙親相逼，她又能怎么辦？如今只能感嘆這場賜婚陰差陽錯，皇家認錯了人，她的然哥哥死了心，而她最終孤苦無依。原以為神情恍惚間失足殞命是她最好的歸宿，如今卻又陰差陽錯的被人救了下來。罷了，既然上天要她活著，那便活著吧，只是她不想再過柳瀟瀟的人生了，那么從此她就只是柳曉，以新的名字重新過活。

柳曉，柳曉，她呢喃著，再次睜開眼睛時，她已不再悲戚，也緩緩抬手擦干了兩行清淚。遠遠看到竹桌上的水壺，她頓覺口渴干澀，想要喝一杯水，只是她不想麻煩屋外的人，她知他不喜自己。方才喝過藥后，柳曉頓覺恢復了些許力氣，她低頭看了下自己，只有右臂上了夾板，那么只要她慢一點，不要觸碰到傷口，應該也是可以挪動到那邊的吧。

但顯然，柳曉高估了自己，一朝不查便支不住身子向下倒去，一時間滾落到地上，還壓到了右臂。她擰緊眉頭，想攀著床邊自己起身，房門卻在這時打開了。

只見男子快步走了過來，見柳曉這般滾落在地，神色透出一絲不耐，“你若是嫌傷的不重，想要尋死故作這般大可不必，便要尋死，也該找處無人清凈之地，莫臟了他人眼睛。”

“你誤會了，我不是想尋死，只是口中干澀難耐，想要喝口清水。”

男子聞言一頓，良久不語。柳曉抬頭看他，見他眸中閃過一絲糾結，嘆了口氣后彎下身子將她抱了起來，又輕輕把她放在了床邊。之后拉過桌子置于床邊，替她倒了一杯水。

在這過程中，柳曉就一直看著他，在他將要闔門離開之際，忙開口道，“請等一等。”

男子聞言，腳步一頓，卻沒有回頭，只聽見她小聲說道，“謝謝你，沈…沈大夫。”

柳曉沒等到男子的回答，只聽到闔門的聲音，嘆了口氣。這個沈大夫真是清冷如斯，難以親近，不過，他應該也是個心善的人，不然不會將她抱起，又幫她置好清水。現下，她在這里舉目無親，養好傷后她又該怎么辦，她不禁為自己擔憂起來。一陣過后，她突然想到，既然他不是全然冷情之人，那她能不能拜托他暫時收留下自己，她會盡其所能報答他的。

結果這一晚上，柳曉都在想之后該怎么和這位沈大夫求情，而在男子闔門之際，他也泛起疑問，她怎么知道他的姓氏？細想估計是小虎頭告訴她的。至于她叫什么，他并不關心，但他還是知道了，只怪方才吵嚷間她們太大聲了，而他的聽力一貫很好。

隔天，柳曉懷揣了一肚子的話卻沒能如愿說了出來，因為沈鈺清并沒有給她這個機會，一天下來，她見不了他幾次，他每次都是放下煎好的藥和飯食便離開了，她都沒能開口和他說一句話。后面養傷的日子也是如此，除了小虎頭時不時的來看看她，更多的時候她都是自己一個人獨坐一處。日子一久，她愈加著急起來，若不開口，待傷好之際，她如何還能留下。

所幸她現在行動基本自如了，他不理她，那她就主動出擊。多日來，她摸清了他的一些作息習慣，在晚間沈鈺清采藥歸來之時，她攔下了他。

在他的注目下，她不敢直視，“沈大夫，我有話想和你說。”

“正好，我也有話和姑娘說。”

聞言，柳曉抬起頭來，等著他開口。

沈鈺清冷淡說道，“你的傷好的差不多了，可以離開這里了。”

他的直白讓柳曉啞言，但她還是抱著一絲僥幸艱難問道，“沈大夫，你能不能暫時收留一下我，我…我無處可…”

柳曉說的斷斷續續，但她還沒說完，便被沈鈺清打斷，“你傷勢已好，再留在這里，孤男寡女，并不合適。”

他的拒絕讓柳曉不免委屈，她知曉他說的都對，男女七歲便不同席，但她現在舉目無親，身邊也只有一個他還顧她性命，可以說他是她當下唯一可以依靠的人。可是，他卻讓她走。

“沒有商量的余地嗎？”

“沒有。”他擲地有聲，卻在看到她眼角蘊含的眼淚時怔住了，他斂眸不語，眸色在頃刻間轉換，卻又轉瞬即逝讓人難以察覺。

只見他走近她，溫潤的聲音在她頭頂上方響起，卻變了語氣。“你想留下？以什么身份留下？是做我的娘子，還是要給我試藥做藥人？”不等她回答，他嘲諷一笑，“我這里不養閑人，姑娘傷好便自行離去吧。”

此時她卻拉住他的袖口，擦去眼淚在他面前站定，“我給你試藥，你就許我留下？”

沈鈺清沒有說話，取出隨身的一粒藥丸，柳曉從他手中拿走，仰頭吞下，而后轉身走回屋內。如此，他便不能再趕她走了吧，可關上門后，柳曉還是留不住眼眶的淚水。她不再是養尊處優的千金小姐了，她不能再耍著小姐脾氣讓他收留，她只是一名無權無勢的孤女，便是試藥能留在這里，她也該感念他的恩德的。

柳曉不知道沈鈺清給她吃的什么藥，當天夜里，她便疼痛難忍，在竹床上來回翻騰著，她只覺著五臟六腑都絞著生疼，掙扎間她不禁哼出了聲。可她害怕，怕打擾到沈鈺清，也怕再留不下，只能趕忙拿過手巾咬住。最后藥力散盡，她吐出一大口鮮血，耗盡周身力氣般癱倒在床上。恍惚間，她好似聽到了門動的聲音，好似看到了一抹白色，只是她太累了，無暇多想便暈了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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