幼兒園時。

我記得奶奶背我走過那段橋，那時，橋下是江水翻騰。

我還記得，家門前有一面水泥墻，那時我并不知道，墻的另一端是什么，只記得，有許多人在那里面——那個被稱為操場的地方打球。那里面很大。卻不想，將來，那里會是我的一個容身之處。

我記得母親的模樣，瘦瘦小小，與我后來見她的樣子相差甚遠。那時的我覺得，她很好看。

好像是我第一天上幼兒園，我和她隔著那扇半人高的門，我在老師懷里，大聲哭喊著，母親只是在門外看著我淡淡地笑。當時的我覺得她好狠的心呀。

那時候我的家挺小的，我印象中，好像搬過幾次家。父親不富裕，卻努力讓我們過上好日子。

我小時候就頑劣。

母親喚我上床睡覺，我賴在桌底下不肯出去。父親就佯裝惱怒地下床，朝我伸出手。我以為他要給我一巴掌，沒想到，他只是輕輕撫摸了一下我的臉頰，溫柔地說：乖，去睡覺。

父親，這一小小的細節，我記了好久，您還記得嗎？

大約是五歲吧，那時的我并不知道，父親與母親要分開了。

母親問我：你是更喜歡爸爸，還是媽媽？

我毫不猶豫地說：媽媽。

然后我就看到父親無奈的笑。

但等我長大，每每回想起這一段，我便覺后悔。

若可以重來，我一定堅定地選擇父親。

我記得我和母親最后吃的那頓飯，好像是個快餐店。飯裝在鐵盒子里，好香。

這是一頓散伙飯，感覺那一天的母親變得溫柔了許多。

母親經常帶我去小姨家玩。

還有外婆那里。

去外婆家的路上一路顛簸（因為路還沒修好）。

難怪說“搖搖搖，搖到外婆橋”。

外婆家的飯香氣撲鼻，還有那碗肉湯，鮮而不膩。

后來啊，我再也尋不到那記憶中的味道了。

母親一走便是十幾年。

在幼兒園的日子也過得快樂。

有一回，我跟一個男孩子起了爭執。起因是他竟將嚼過的口香糖黏在我頭上，并且站在我面前嘲笑我。我氣不過，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撕開口香糖包裝，放進口中嚼了幾下，迅速給他黏了一個。只見原本笑容滿面的男孩子愣了愣，隨即大哭。我的氣也消了。

之后，我們那被口香糖黏住的頭發被老師揪起來一把剪刀給剪了。我那塊直接禿了。

現在，我也忘了，當初禿在哪里。

一次類似于晚會那樣的活動，我和其他幾個小朋友代表我們班上臺表演，每個人都穿著粉色的、亮閃閃的小裙子跳舞。臺下人山人海，不斷有手機舉起，還有來自父母親的歡呼聲。

我賣力地跳著，不敢有一絲松懈。但在轉身的瞬間，我朝底下瞥了一眼，并沒有看到我認識的人。我可能有些心慌，就再找機會看了一眼，就看到了面帶笑容的奶奶。

那時幼兒園還將整場晚會錄像做成碟片。可惜了，我并沒有拿到那張碟片（關鍵是我也不知道怎么領取）。但在鄰居家，我看到了自己的表演，嗯，很滿意，沒有失誤。

后來，我拿起那件小裙子，感嘆自己已經長這么大了。

關于那個時候的回憶真的很多。

好的也有，壞的也有。

我慶幸結識了那個朋友，那家人，善良的一家人。哦，她跟我同姓。叫她Z吧。

我們一起被狗追過。

Z的跑步速度一流，我遠遠落在后面。那只大白狗緊追不舍。待我們逃回家，大白狗就不再繼續追了，它停在門口探頭探腦的，躊躇著，最后離開了。我看著它，對它做了個鬼臉。

Z還有表弟和表妹（一對姐弟），住在三樓（好像吧，不太清楚了）。我和Z住在四樓還是五樓。

大家都租在一棟樓里，平常會打招呼什么的，就都認識了。

我經常去找那一對姐弟玩。

床墊有兩層，床簡直要被我們玩壞了。我們把上面一層扒拉下來當作滑滑梯。現在想想，小孩子的世界真是有趣。

他們的媽媽對他倆有點兇，但對我和Z和顏悅色的。

后來，我上了初中，偶然碰見了她（姐弟倆的母親）。她還認得我。而我，記憶已經有些模糊了。她說她就在校門口的一家酒館（我也不知道叫什么，沒注意）打工，聽她說，她的女兒是我的學妹，可我一次也沒見到過她，就算見到了，我也沒辦法保證能認出她來。

我每每離校歸校，都會路過那家酒館。若是見到她在里面，我就加快步伐。我想，我這樣，她肯定沒注意到我。

至于這樣做的意義，就是因為，我和她沒什么好聊的，碰上了也只會尬聊。

那一棟樓里，什么樣的人都有，我也遇到過“極品”。

那個女孩比我大一歲吧。原本我們也是朋友的，只不過后面絕交了。叫她L吧。

我是個貪吃的，年紀小，禁不住誘惑。

某天，她哄騙我吃她手上那幾塊“巧克力”。我僅僅嘗過一次巧克力，知道巧克力的美味，我垂涎欲滴。

不過，我還挺不錯的，知道吃之前問問我的好朋友Z：你吃嗎？

Z一臉嚴肅，說：我不吃，你也別吃。

Z和L并不熟。

我才不聽嘞。拿起一塊放進嘴里。然后發現味道不對，我吐了出來，倆指頭捏著那塊黑不溜秋的東西問L：這是什么東西？結果看她一臉壞笑地躲在她奶奶的身后。

她奶奶眼尖兒，看著我說：你手上是什么東西？是不是你把我的煤氣灶上的鈕偷了！她的語氣是那么篤定，眼神是那么嫌惡。

我懵了，隨即反駁：是你孫女給我吃的！

只是我吃了不會方言的虧，她奶奶噼里啪啦一堆方言輸出，絲毫不給我解釋的機會，硬說是我偷了。我委屈極了。

我奶奶護著我，她竟將臟水潑到我奶奶身上。

Z的家長聽不下去了，幫我們說話，竟也被連帶著罵。

大家都低估了她奶奶的戰斗力，堪比潑婦罵街！他們一家住在二樓。站在底下罵，整棟樓都能聽到她奶奶的咒罵聲（一些不入流的臟話）。

大家都憋著氣，從未見到這么沒素質的人。

就在那時候，我學會了恨，我恨他們，敗壞我們一家的名聲。

甚至污蔑我們偷他們的錢。

她就這樣一直罵，搞得烏煙瘴氣。Z他們一家先受不了，搬家了，不知去向。待我上完幼兒園，我們也搬離了這個可怕的地方，避之如蛇蝎。

是的，一直聽著那些骯臟的詞語到我幼兒園畢業。

我不明白一個人的惡意為什么會那么大。

欲加之罪何患無辭。

原來L家的煤氣灶上的鈕沒了一個，就懷疑被小孩子偷去玩兒了。誰知，我成了那個幸運兒，成為人家臆想對象。我真的無辜，我甚至覺得L就是故意的，因為我清清楚楚地記得，她給我的那幾塊“巧克力”顏色是純正的黑，且有些彈性，就像那個鈕的材質。但我沒有證據，我也不明白她為什么要害我。我們當時只是幼兒園的孩子啊。

后來，在我上小學的時候，奶奶說，她可以聯系上Z的哥哥，并且Z的哥哥會來到我們當時租的房間。

在我最后一遍問奶奶“Z的哥哥什么時候到”的時候，他終于出現了。

他帶我去見Z。一路上，我的內心忐忑緊張又激動。

可是，真正見到她后。

她說：我不記得了。

過去了這么久，早不記得了。

可是我還記得你啊。

我笑笑，沒說話。

然后，我回家了。

徹底與那段時光告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