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叫卯時，她叫三刻，是一大一小，四海為家的木偶師。

三刻很不喜歡她的名字。瞧瞧別的姑娘都叫“蕓”啊“妍”啊，實在不行帶個“翠”字“鳳”字也湊合。怎么到她這兒，別說好聽的名字了，連個姓也沒有。

但卯時不這么想，“我叫卯時，你叫三刻，這一聽就知道是對師徒，而且是有準的，不算太勤勞但也不算懶散的正經人兒!”

的確，他們每天都是卯時三刻起床，先吊半個小時嗓子，再練半個時辰的功，這規矩是卯時定的，雷打不動。就像他說的，不是太勤快但也絕不懶散。

“再說了，卯時三刻怎么了？又特別又方便記，你看看這兒周圍方圓百里誰不知道咱們‘卯時三刻’的大名。”

卯時這句話也沒錯，這名字的確為他們吸引了足夠的注意。不然這一老一少還背著同樣一大一小的兩個木偶，生活都是問題，哪有閑錢給兩人買好木頭和刀呢?

三刻從小就知道，卯時原本不叫卯時，曾經也不只是個木偶師。

他從很遠的地方來，最后才決定在這演木偶戲。她這個卯時從雪堆子撿回來的孤女就是證明。

她的脖子上可從小掛了塊祥云型的血色溫玉，她偷偷找個外來戶看過，說這個玉價值連城，哪是這么個窮山溝里能有的？自己指不定還有個財頭老爸和貌美老媽呢！

雖然這么說，三刻還是很感激卯時的，畢竟是救命恩人啊！三刻甚至都想好了，等卯時老了而她也成了角兒。她就帶著老頭去長安那樣的大城市，賺大錢，留給他養老。如果還能碰上親人就更美了。

當然，如果卯時不搶她小零食，不烤了她的小麻雀和兔子，不讓她每天雕木頭，不讓她背木偶，不把自己和她搞成像神棍而多于木偶師，不給她起這么個爛名字的話，卯時也不是不可以以后再多給他點兒錢，讓他找個老伴。

小小的三刻背著個和她差不多高的木偶拉著卯時的衣角邊走山路邊做白日夢。

卯時和三刻是一對師徒，兩人背上的木偶自然也是一對師徒。

與兩人風塵仆仆，衣衫襤褸不同的是兩只木偶身居仙宮，風為馬，云為侶，霞為衣。而且與卯時的跳脫不同，木偶師父威嚴，仁愛又神圣。

卯時從來不寫劇本不排練，從來都是三刻趕山路時腦子里跳出什么故事他們就演什么。三刻經常和卯時抱怨：“我要是不演木偶戲，當個作家也能賺錢。”

卯時就回答：“乖徒兒啊，你看這山溝溝里有幾個識字的？還是老實演你的小彩霄吧。”

小彩霞是徒弟木偶的名字，也是卯時起的。而他的師傅木偶叫“青云上仙”，卯時喜歡叫他“真人”。

每每三刻問他為什么叫這些名字，卯時都會敷衍“哪有那么多為什么？木頭雕好了嗎！功練了嗎？臺本想好了嗎？”搞得三刻想揍人。

他們不是每次都演雙人戲。因為卯時懶得動，所以大多數時候都是三刻和彩霞在臺上嬉笑。

有時鄉里人就會在中場休息的時候讓卯時上去演一段。卯時就會說：“我是青云上仙。真人也是這么好耍的？”然后任他們再怎么說都不回話，只是捋著他的一把胡子，看準時間把看熱鬧的徒兒丟到臺上。

三刻很喜歡也很適合舞臺。

后來有人對卯時說，“老師傅，你該讓三刻去上學點私塾或者學學女紅什么的，現在哪有女孩子在外面拋頭露面的理？”

卯時就哈哈大笑，說“江湖兒女，生來漂泊。”

這時三刻會配合地帶著彩霞打那人。三刻不想上學，她知道那是極苦的事。比每天雕木頭，雕各種各樣的木頭更讓她崩潰。

卯時一開始很堅定，但說的人多了讓他不得不好好考慮起這事。

于是三刻二六那年，卯時私自賣掉了他的封建糟粕，又賣掉了三刻雕的小木雕，好不容易湊了點錢。帶著他的徒弟、真人和彩霞搬到一個還算不錯的小山村。

因為這事，三刻足足兩周沒理卯時。最后還是師徒倆各退一步才和好。

卯時要收拾干凈自己，好好演戲，三刻在課余可以和卯時一起登臺。

卯時是做足了準備的，比如他不只買了房子，還在三刻眼皮底下做了個新木偶。是個男孩和彩霞一樣大，叫“落星”。卯時還是不同意讓真人隨便上場，所以落星的出現很有必要。

三刻有時會把三只木偶摟在懷里，一個個看過去。

“卯時！彩霞和我好像。”

卯時說：“可不是嗎！”

“卯時！你和落星好像！”

“不都兩個眼一張嘴？”

“就是像！你看著這眉眼，這嘴巴。”三刻比劃著“就是感覺比你年輕了點兒。”

卯時開始敷衍了“對對對，說得對。”

三刻就會氣得抱著木偶們，把白天學的內容用平日里上臺的聲音和語調讀個不停。她知道卯時也煩這些。三刻總愛這么欺負他。

這是三刻一天中最快樂的時間。

三刻人生中第二討厭的事情是家里來客人。

不是她不好客，而是記憶中家里從沒來過好客。

第一次，一個滿身銅臭的人把她花了很長時間和卯時一起雕的小木頭作品收走了。

第二次，一個帶方巾的把她帶到學校了。

第三次，一個長得很好看，好看到像真人那樣的叔叔，讓卯時氣的要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