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征有些茫然地走出船艙，身體還未能完全適應(yīng)月球的引力，感覺很不自在。

他看了看前邊的那個熟悉的身影，有很多話如鯁在喉，不吐不快，可是一時間卻又不知從何說起。好像時間不對，地點不對，前因后果更是無從談起，他甚至不知道自己為什么莫名其妙地成為了宇航員。

“你真的是周三石？”陸征終于忍不住問了一句。

聲音通過電子傳音設(shè)備傳送到了前邊那人的耳朵里，那人回過身來。

“老陸，我看你是魔怔了，我不是周三石，難道是你爹啊？”

這聲音也是如此熟悉，陸征已經(jīng)沒有理由再質(zhì)疑，然而他仍是不敢相信。

“我們怎么會來到這里？這是要干什么？”

“問得好！這么深奧的問題也只有我能為你解答，你聽好了：我，周磊，偉大的科學(xué)家，為探索宇宙付出了青春，付出了汗水，付出了智慧，還付出了寶貴肉體，這一次對月球表面進行考察，不過是我科研生涯中的一小步，雖然受萬眾矚目，但對我而言實在不值一提。至于你，作為血色黎明軍的軍人，則是負(fù)責(zé)保護我的人身安全，明白了嗎？”

“對月球表面進行考察？就我們兩個人？”陸征很是懵逼。

“誰說就我們兩個人？”周磊訝異道，“我們這支科考隊伍一共十六個人，你不會忘了吧？”

“那其他人呢？”陸征實在想不起來整件事情的來龍去脈。

“當(dāng)然是留在空間站負(fù)責(zé)別的工作啦，你以為咱們是來月球上燒烤的啊，人越多越熱鬧。”周磊沒好氣地說，“你這家伙，老容易忘事，而且還能忘得一干二凈，真叫人佩服得五體投地。”

“我容易忘事？”陸征根本不記得自己有這種不良習(xí)慣。

“可不，你忘記的事情還少嗎？”

“我忘了什么事？”陸征忍不住追問。

周磊的語氣突然變得嚴(yán)肅起來：“你忘記的事情太多了，最重要的就是……九年前你見過它，你還記得嗎？”

“它？”陸征努力回想九年前的事，可是腦海里一片空白，“它是誰？”

“它就是它。它是這個世界，這個世界就是它，它沒有名字，任何一個字都是它的名字。”

陸征被繞糊涂了，在他的印象中，老同學(xué)周磊可不是愛裝神弄鬼的人，這種故作玄虛的話，周磊基本不可能說出口。這個周磊真的是周磊嗎？陸征此時滿腦子的疑惑。

周磊在月球表面采集礦物樣本，陸征插不上手，只能在一旁傻站著，干看著。

“我們不是已經(jīng)很多年沒見面了嗎？”陸征突然想到了什么，脫口而出。

“是啊，怎么了？”周磊一邊忙碌一邊回答。

“我們是什么時候再次重逢的，我一點印象都沒有。”

“一個星期以前，在柳川市。”

陸征努力回想自己一個星期以前在什么地方，在干什么。絞盡腦汁，他仍是想不起來，但他可以肯定自己一個星期以前絕不在柳川市，

他微微皺起了眉頭，正要問個明白，周磊又開口了。

“老陸，你啊，一定要小心身邊的人。”

陸征愣了一下，問道：“什么意思？”

周磊輕輕一嘆，過得片刻才說：“老陸，一定要小心身邊的人，這一次恐怕是我們最后一次……”

“噓！”

陸征突然示警，周磊立即住了嘴。

左右張望了一下，沒發(fā)現(xiàn)什么異常，周磊緩緩站起身，扭頭回望陸征。只見陸征兩眼死死地注視著前方，那陣勢好似在盯著一頭要馬上要撲過來的兇獸。

周磊小心翼翼地問：“怎么了？”

“那邊似乎有活物。”

周磊轉(zhuǎn)過身，順著陸征的視線望去，見得不遠處的一塊巖石后邊，果真似有東西在動。動靜雖然不大，但是在月球上遇到活物非同小可，別說是周磊，就連身為軍人的陸征也是大驚失色。

陸征大步向前，對周磊說：“你在這里呆著，我過去看看。萬一情況不對，你立刻返回船艙。”

陸征是一名軍人，一名經(jīng)過嚴(yán)格訓(xùn)練的合格的軍人。在地球上他可以說是天不怕地不怕，但現(xiàn)在是在月球上，遇到的可能是外星生物，他心里也沒什么譜。

會是什么呢？

陸征的手緊握著鐳射槍，一步一步靠近前方那個正在蠕動的家伙。他先是看到了那家伙身上披著的像麻布一樣的東西，似乎是衣物，然后看清了那家伙的體態(tài)和面貌。

竟然是周磊！

軀體殘缺，血肉模糊的周磊！

陸征實實地嚇了一大跳，槍口對準(zhǔn)前方的“周磊”，又靠近了一些。

終于看得一清二楚，果真是周磊！陸征就算是忘了自己的名字，也不會忘記周磊的這副長相。

這一個周磊看起來狼狽不堪，身上有許多正在流血的傷痕，奄奄一息，眼看只剩半口氣了。

怎么會有兩個周磊出現(xiàn)在月球上？哪一個才是真的？

如果身后的那一個是真的，那么眼前的這一個是誰？

如果眼前的這一個是真的，那么身后的那一個……

陸征瞬間感覺頭皮發(fā)麻，后背發(fā)涼。他正要扭頭看一眼身后的那一個周磊，眼前的滿身是傷的周磊這時抬起了頭，死死地盯住了他。

兩雙眼睛一對上，陸征立刻就傾向于眼前的這個周磊是貨真價實的，因為那種熟悉的目光是絕對騙不了人的。

周磊慢慢地張開嘴巴，嘴里滿是濃稠的鮮血，他要朝陸征爬過來，但是爬沒幾步就爬不動了，只能抬起手艱難地朝陸征伸過來。

陸征下意識警惕地往后退了一步，槍口對準(zhǔn)周磊的腦袋，出聲問：“你是周三石？”

沒有傳音設(shè)備，眼前的周磊能不能聽到陸征的話，陸征已經(jīng)沒時間去考慮。他出聲問了，就只當(dāng)對方能夠聽到。

果然，眼前的周磊似乎當(dāng)真聽到了，他盯著陸征，對陸征嘰里咕嚕說了幾句話，但是陸征一句也聽不清楚。

陸征只得又問：“你受傷了？發(fā)生了什么事，你怎么會出現(xiàn)在這里？”

眼前的周磊又嘰里咕嚕地說了一大堆話，說得有氣無力，估計已經(jīng)快不行了。

陸征正猶豫著要不要救下他，這時候傳音設(shè)備里傳來了身后的周磊的聲音。

“老陸，你還好吧？那邊是個什么東西？”

陸征頓時感覺毛骨悚然，他猶猶豫豫地小聲回答：“一個受傷的人。”

“受傷的人？難道是外星人？”身后的周磊又驚又喜，“我過去看看！我還沒親眼見過……老陸，小心你上方！”

陸征一驚，猛然抬頭，只見一個巨大的影子一下就將他籠罩住了——不知什么時候一個巨大的物體已經(jīng)降臨在了他的正上方，正緩緩地下落。

這個巨大的物體是一個活物，它隱藏在無邊的黑暗中，沒有形態(tài)，卻又形態(tài)萬千，不似一物，卻又仿佛萬千事物，無法用語言來形容它的存在。這個不可名狀的巨大物體的出現(xiàn)，使得無垠宇宙中的繁星瞬間變得更加璀璨，似乎在都在向它致意。

亦或是，它太過于漆黑，把那些星光襯托得更加明亮。

這一剎那間，陸征幾乎完全失去了思考的能力，他的腦海中好似有一股亂流在四處沖撞，使得他頭痛欲裂。他的雙腿不受控制地想要跪倒在地，這時一股氣流狂涌而來，他連忙趴下不至于被吹飛。

月球上的引力非常小，因而不能完全吸引稀薄的空氣,更不可能形成把人吹飛的氣流。

那么這股奇怪的氣流從哪里來的呢？只可能是頭頂上的那個巨大物體在搞鬼。

那個巨大物體像一片壓城的黑云，又像一團蠕動的模糊的血肉，慢慢地落下，慢慢地靠近陸征。隨著它的臨近，所有的星光都被吞噬了，整個世界一片混沌黑暗。

陸征想要站起身，但是怪異的氣流實在太過洶涌，他的背上如同壓著一塊重石，根本無法起身，他只能匍匐著，勉強仰頭盯著巨大物體漸漸逼近。

他看到了對方的真實面目，但他無法相信這樣一種事物的存在，更無法理解這樣一種事物存在的意義，它遠遠超出了人類所能認(rèn)知的范圍，遠遠超出了人類所能理解的程度。

伴隨著腦子急速地短路，以及理智逐漸地缺失，陸征開始一步一步地邁向瘋狂的深淵。

“九年前你見過它，你還記得嗎？”

周磊的話突然在腦中回蕩，處于瘋狂邊緣的陸征剎那間有了一絲清醒，他雙手捂住臉，撕心裂肺地嚎叫起來……

陸征驚恐萬分地叫出聲，一下子驚醒過來。他猛然睜開眼睛，滿頭大汗地蹦起身，然后大口大口地喘著氣。

抬起頭，視野中沒有了那個不可名狀的巨大物體，他躺著的地方也不再是月球表面，而是一張潔白的床，身上蓋著一張潔白的被子。

原來只是一場夢。

過得片刻，陸征緩過神來，發(fā)現(xiàn)自己處在一間病房當(dāng)中，他看到了房中的醫(yī)療器具，嗅到了空氣中的那種難聞的藥物的氣味，同時也感覺到了背上和肩膀上的疼痛。

他想起了自己受傷的經(jīng)過，又想起了先前做的那個夢，不由得苦笑：“無緣無故挨了槍子，又無緣無故地做了奇怪的夢。什么月球考察，什么兩個周三石，什么……”

陸征突然說不下去了，他本想說“什么無可名狀的怪物”，但是話到嘴邊，他猛然回憶起夢中與巨大物體相見的那個場面，似乎他曾經(jīng)真真切切地經(jīng)歷過！

但仔細一想，又沒有任何的印象，模模糊糊的，只有一種似曾相識的感覺。

陸征苦惱地擦了擦額頭上的汗，隨后忽然想起了什么，急忙翻下床去尋找他的外套。如果不出意外，他所穿的衣物和衣物口袋里的東西應(yīng)該還沒被拿走。

最后，陸征在床邊的保險柜里找到了自己外套，這時門外傳來了腳步聲。

咯、咯、咯、咯……越來越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