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生兒的病房還是那么安靜，整潔。滴滴答答的監護儀發出的聲音清晰，有節律。南紅豆抬頭看一下病房門口的時鐘，還有十五分鐘開始交接班。還可以慢慢洗手。進病房第一件事就是要洗手，新生兒病房要求跟手術室一樣。手衛生很重要。仔細洗完手，拿擦手紙擦著手慢慢進入重癥監護室去。看到20床位置上圍著一群身穿淺藍色的工作人員，還有幾個清潔阿姨。“干嘛呢，什么情況？”南紅豆在人群后面問道。這時一個新畢業的小護士回頭看到南紅豆來了，讓出位置一臉驚悚的樣子說道“南醫生，你快看，有一個怪胎。全身白白的......”

不等小護士說完，南紅豆擠進人群。還真是白白的，像是裹了一層厚厚的胎脂，眼眶和嘴框鮮紅，臘腸嘴說的就是這個。“火棉膠嬰，什么怪胎，醫學生要科學。”南紅豆說道。

“紅豆，來啦，你說什么嬰?”一位上年紀老醫生問道。

“杜姐，是火棉膠嬰，是一種皮膚病，一般出生幾個小時就會出現，小孩多大？”南紅豆回答道。

“1小時，出生就是這樣的皮膚，產婦生前胎膜早破，子癇前期，叫老總去產房準備搶救，一生出來就看到這樣的寶寶，都不敢跟產婦說，是跟寶寶父親交代的。同意轉科，就馬上轉上來了。紅豆見過這種病例？”這個叫杜姐是新生兒科副高職稱醫師，是科室里比較有權威的醫生，但為人謙虛好學，科里所有新技術，新治療理念她都是最先掌握，領頭開展新方案。而南紅豆是全科醫生，剛從首都醫院輪完全科，八年制臨床醫學高分博士生畢業回來。本來全科醫生就少，首都醫院很想留她，并勸她繼續深造。可南紅豆放棄留院的機會，回到家鄉省城一家實力較強的三甲醫院。本來她去哪個科室都搶著要的，后來醫院考慮新生兒科的醫生比較少，全國兒科醫生都很緊缺。于是南紅豆就安排在新生兒了。

“在首都見過一例，知網上有一個雜志最新報道的是17年的，也有說。”南紅豆像是醫學生向老醫生匯報病史一樣回答道。南紅豆對醫學前輩們都很尊重，并不因為自己所謂的出色就驕傲。所以科室老人都喜歡跟她討論病例。

“說說看，現在患兒生命體征還平穩，我們討論討論后期怎么治療。”杜姐來興趣了，一臉的興奮，神采奕奕，都看不出上了一個夜班。

“火棉膠嬰是魚鱗病的一種嚴重的皮膚病，因患兒出生時全身包裹一層厚厚包膜，形如火棉膠樣物質而得名，是一種常染色體隱形遺傳病，該病基因突變的類型較多，無法預料，大多數為TGM1基因突變”

“看著就像基因突變，你繼續。”

“有人認為，該病可能與脂代謝異常、VitA缺乏導致表皮增生與脫落不平衡有關。患兒皮膚好似涂過油的羊皮紙或似火棉膠樣，隨后羊皮紙樣皮膚出現斷裂和脫落，淺紅色嫩皮露出。大部分病例在數天后嫩皮再次角化變成火棉膠樣，如此復返，遷延不愈。少數病例可在出現嫩皮后數次不在角化......”

“叮咚叮咚。”外面的門鈴響起。“可能患兒家屬，紅豆你幫我看一下，我出去跟家人溝通溝通，患兒有胎膜早破，又是這樣的皮膚，我擔心會感染。”杜姐說道就匆匆地往談話室走去。

“南醫生，要留置針和輸液嗎？我一條血管都看不到，怎么辦？”夜班的值班護士蕭筱月一臉愁容地問道。

“胎膜早破多少小時，羊水清嗎？”南紅豆問道。

“早破24小時，聽說在家里破水了，都沒有馬上來醫院的，后來像是要生了才叫120出車接回的。羊水三度渾濁。沒有常規產檢。”

“你幫我準備深靜脈穿刺包，準備消毒，我去拿雙無菌手套。我來試一下鎖骨下靜脈穿刺。”南紅豆看到患兒表皮除了白色，一點血絲都沒有，只能深靜脈穿刺了。東西剛準備好，準備去簽深靜脈穿刺同意書的。剛走到談話室就聽到嗚嗚的哭泣聲，還有一個男的哽咽道：“醫生，我們不治了，不搶救了，我們都不敢跟孩子他媽說，太嚇人了，我怕她受不了，我都快奔潰了”

“杜姐，南醫生，20床血氧下降了，快來搶救。”有個小護士跑出來喊醫生。“不搶救了，不搶救了，就算搶救以后他也遭罪。哇......”患兒的父親崩潰大哭，嘴里喊著放棄治療。南紅豆跑進去來到20床，看到血氧飽和度檢測儀的數據往下跌，口周冒粉色泡沫。可能肺出血。“快氣管插管，推搶救車，呼吸機。”南紅豆進入王者模式，頒布命令。一把搶過喉鏡和氣管導管。打開喉鏡深入口腔，患嬰一口鮮血涌出來。“清理呼吸道。”蕭筱月護士早已準備好吸痰裝置馬上把吸痰管順著喉鏡伸入口腔。鮮血被抽吸出來。整條吸痰管和連接管都是血。“有沒有做血型檢測，需要備血。”

“紅豆，不用了，家人說什么都不同意搶救。唉。”

“嗯，口腔畸形，氣管不在正中位置，如果再不搶救就來不及了，現在還肺出血。”南紅豆皺著眉道。

“唉，挺可憐的放棄治療同意書已經簽了。”杜姐無奈說道。“畸形更難搶救，后期治療費用普通人家也是支付不起的。”南紅豆沉默了，她也是農村出來的，明白窮人的苦。但讓她不去搶救又于心不忍。南紅豆愣愣的被杜姐拉走了。脫下無菌手套，站在洗手池邊上靜靜地洗手。“紅豆，你干嘛，一早上無精打采的。昨晚沒睡覺啊?”來上班的人陸陸續續倒了，都站在進門口的洗手池邊上等著洗手。“沒事，空個位置給你，洗手交班了。”南紅豆回道。剛才問話的是熊露護士，跟南紅豆一起來醫院入職，兩人感情比較好。“你等我一下，很快的。”熊露咋咋呼呼的性格，科里同事就叫她熊二。

“干嘛呢，有情況？”熊露一臉八卦的樣子身體挨著南紅豆手臂。

“沒事，就是文藝一下啊。”南紅豆不想多說。先一步進入監護室，準備床邊交接班。

“什么嘛？”熊露在后面嘟囔著，也快速進入重癥監護室。去到20床，所有醫護圍成一圈開始交班。熊露看到蓋著白巾的20床，好奇掀起一角瞄一眼嚇一大跳。還跑去南紅豆邊上躲著問道：“什么情況，見鬼了？”南紅豆無奈地遞給她一個眼神，示意聽交班。，早上一陣涼風從窗戶吹進來，嚇得熊露又往南紅豆身邊挨著。

主任問道：“如果搶救，幾率有沒有五成。”

杜姐夜班回答道：“難，紅豆用喉鏡看到口腔畸形，氣管不正，還肺出血，本來皮膚后期剝落很容易感染，來個敗血癥也折騰，羊水三度渾濁。要是早期產檢發現早早處理，可能對家人的創傷沒有那么大。”

“家人有沒有什么過激反應？”主任又問道。

“還好，就是對我們沒有過激情緒，但本人對于患嬰這樣的情況接受不了，有恐懼感，我們都不敢讓產婦看到患兒。”杜姐道。

“嗯，還是做好家屬心理護理，心理疏導還是認真點。護士長你要跟進這個家屬。”

“明白。我安排心理小組討論，兩小時后跟家屬談談。”護士長王青青道。

“叫阿姨送去太平間，如果家人沒有意見，不要停放病房太久。”主任吩咐道：“還有沒有危重需要交班的。沒有就這樣各自干活，我要去門診了。”

“沒有了。其他病人無特殊。”杜姐回道。

“喂喂喂，你今天來很早啊？你還參與搶救了?我不太清楚，你下班給我說說，不然我睡不著，找你去。”熊露又開始八怪。用她的話說就是“嘴巴不能八卦，耳朵要八怪。”

“我發了幾篇相關文獻在群里自己去看。”南紅豆說完就去查自己所管的床位。

到中午吃飯時，熊露看著手機，瞄一眼南紅豆，捧著飯盒蹭到南紅豆身邊說道：“這也太惡心了，像不像木乃伊，我都不敢生孩子了，紅豆你得對我負責啊......”

“行了，知道惡心，還在吃飯的時候看，還有找你男人負責去，我負責，還不發生血案。我還是很惜命的。”南紅豆一本正經道。

“我就喜歡你這樣一本正經開玩笑。”熊露笑嘻嘻的。

護士長王青青了解一下火棉膠嬰，跟院里心里小組討論一下，還是覺得要拉上南紅豆比較好，于是找人找到科室茶水間。“紅豆吃飯呢。等一下，吃完幫我個忙好不好。”王青青笑瞇瞇道。

熊露看來一眼南紅豆示意自求多福，悄悄地挪開位置。

“青姐，你先說，看一下我能不能幫上忙。”南紅豆不好拒絕道。

“就是那個什么火棉膠嬰，我都不太了解，等一下，去給家屬做心理輔導時心里沒底，想你在邊上陪著。你看行不。”護士長也不好意思，大伙兒都很忙，難得中午可以休息還要去加班。

“好的，我快吃完了，您吃了嗎？”

“吃過了，吃過了，那我在談話室等你。”王青青笑瞇瞇的去準備待會的談話。

“喂，你干嘛答應她嘛。沒好事就找你。”熊露忿忿地戳著她的飯道。

“沒事，心理輔導我也行啊。”南紅豆無所謂道。

去到談話室，護士長王青青已經準備好，看到南紅豆來了就馬上聯系那個患兒家屬。后來電話打不通，打電話去產后，聽說家屬在ICU，產婦情況不是很好。“還是讓院里心理小組去吧，也不要過分強硬說教，如果她們需要心理醫生，心理咨詢讓他們主動來咨詢效果會更好，我們這樣做，太刻意了反而不好。”南紅豆說道。

“那我還是讓產后護士注意點家屬的情況吧。你說的沒錯，我們太刻意了，有點像要揭人傷疤一樣。”王青青明顯松了一口氣。不用自己出面做這些心理輔導，她就樂的輕松。

“那青姐我先走了。”沒啥事南紅豆就打算巡一圈病人回值班房休息。下午沒什么事就可以準時下班。生活還是要繼續的。生命有長短，作為醫生護士盡自己所能挽救和尊重生命，也許這樣的結局對家屬和患兒都是最好的。

理想是美好的，現實很骨感。下午準備下班時來了雙胎早產兒。“接到產房電話，雙胎30周，1.67kg，1.56kg。需要呼吸機。”

“收NICU，15，18空的。”管床護士急急忙忙去準備呼吸機。還不到五分鐘門鈴急促響起。不禁讓人腎上腺素飆升。南紅豆馬上沖上門口打開門看到是輻射搶救臺轉運送上來，立即去扶并推輻射臺進入病房。“什么情況？羊水清嗎？評分多少？”南紅豆急急問道。“羊水清，一個評分7-10-10，另一個9-10-10，有呻吟吐沫，RDS。母親GDM。”新生兒住院總回道。

“明白，家屬在嗎？”

“在門口。”

“先搶救吧”南紅豆把一個小的嬰兒過到自己床位上，開始查體。看到護士已經連接呼吸機連接道管。馬上調節呼吸機模式調節NCPAP模式輔助通氣。“接好管道，先上高糖5ml加10%葡萄糖25ml加氨基酸20mL一組泵，泵速走5ml/H。我這就去開醫囑，等一下要用到PS。”“不用拍片確認再用PS么？”熊露問道。“也可以先拍片，我現在打電話給放射科上來馬上拍片。”南紅豆下完口頭醫囑，就馬上開電腦開醫囑，叫放射科同事上來病房拍片。開完醫囑又回病房看一下患兒。看到呼吸明顯平順了，呻吟減少，三凹征減輕。抬頭看一眼另一個患嬰，看到她們呼吸機也接好了。就走去談話室，交代病情，還要簽各種同意書。家屬還是挺好說話的，解析醫學用語都能理解。回到病房今晚夜班的醫生王悅兮說：“紅豆下班吧，看完片，再決定需不需要PS，我們夜班來解決，也不急的。”

“對對對。紅豆我們去喝綠豆，快點換衣服。”熊露喊著跑去更衣室。南紅豆還是去看一眼患兒，囑咐值班醫生后才慢慢地去更衣，更衣時還回顧一下自己有沒有遺漏的。確定沒有漏就安心下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