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9年。

一月份的阿聯酋和十一月份的東北出奇的相似，一模一樣的感覺心寒。

婁煩走在迪拜的街頭，熙熙攘攘之中，夜色繚繞著心頭的壓抑和憤怒，腦海中充斥著剛才在賽后新聞發布會上的所見與所聽。

中國隊主教練馬爾切洛-里皮情緒激動的說完作為中國隊主教練的最后一番言論，“應該全力”，“害怕”，“沒有斗志”，“年薪很高”，“承擔責任”，“辭去主教練義務”，“決定不可收回”，以及起身后從臺上邁下去的那一踉蹌。

最后一根稻草壓垮了無數的人。

又一次。

突兀的一陣涼風，冰冷的從虛幻拉回到現實，71歲的意大利老頭二進宮中國男足的結局似乎比第一次的結局更加讓人無法言語，但現實已定，留給婁煩的剩下的時間也不多，現在能做的除了無數次脫口而出的罵街之外，還要遵循著已經扎根在內心中20多年的記者職業操守，回到酒店，寫完賽后的新聞報道，然后睡一覺，睜開眼繼續看著新升起的太陽。

寫完稿子，審了一遍，點擊發送，已是半夜，一陣扎心的空虛從婁煩的心底毫無防備的蔓延至全身，伸伸懶腰驅趕著遺留的疲憊，拿著手機習慣的刷刷朋友圈，如預料一般，中國男足又被刷屏了，憤怒，嘲笑，不解，各種情緒混雜在一起覆蓋在婁煩的眼里。

關掉手機，拿起桌子上僅存的一罐啤酒，趁著窗外閃爍不定的燈光，一飲而盡，暫時的將壓抑和憤怒隨著漲肚的啤酒花混合在肚子里，起碼等會排出去會痛快點。

原本酒量還不錯的婁煩現在竟然感覺到了濃濃的困意，踉踉蹌蹌的躺在床上，漸漸模糊的天花板直到被一片黑暗覆蓋，手里的易拉罐還耷拉在半空中，最終還是脫離了手的束縛，掉落在地上，不偏不倚，倒著立在了地毯上。

————————

————————

婁煩清楚的感覺自己正做著一個夢，一個活了三十多年來第一次從最一開始就記得最為清晰的夢，只是夢的內容有些奇怪。

夢境的主角是自己，這一點婁煩很確定，因為在夢境當中，自己像是一個觀眾，在眼前的視角里靜靜的看著夢境里的自己所經歷著的一切。

從出生，到幼兒，再到上學，出國留學，直到所有學業完成之后，在這一段像是幻燈片放映般度過的時間，和現實中的經歷一模一樣，只是，現實中畢業后當一名體育記者的選擇在夢境中變成了遠赴巴西去找舅舅謀得一份當經紀人的工作，荒誕的是這位舅舅婁煩在現實中還認識。

當然，前世里可沒有這樣的舅舅存在。

夢境，給自己加了這么一位有名的舅舅。

他叫李于鴻。

華人領域中最具影響力的足球經紀人，他的經紀公司開展的業務涵蓋南美洲，歐洲以及中國三大市場，尤其是中超，幾乎每個隊伍都擁有過他代理的球員。

不得不說，前世里，婁煩從謝菲爾德大學畢業之后的確動過當一名足球經紀人的念頭，一來在英國讀大學的緣故，對于英超，對于英國足球市場有了一定的熟悉程度，二來在英國生活期間，自己因球迷的身份，或學業，或交際，也結識了不少的退役球員們，有了一定的人脈，在當時小到中國足球的混亂環境，大到英超正迎來上升期，而且中國又極其缺乏正規的足球經紀人，當一名足球經紀人是個值得嘗試的賭注。

時間證明，在之后掌控了中超轉會市場全部江山的中國經紀人們大多數就是在這個時候踏足的，其中不乏就有婁煩的校友，只不過結局讓人唏噓。

當然，這是后話。

夢境在繼續，隨著做出的選擇與現實也發生了徹底的偏移，婁煩來到陌生的南美，生活在巴西，一切從頭而來，從一個金融專業畢業的碩士生到持有國際足聯證書的足球經紀人。

夢境里的這一過程，對于置外于做夢的婁煩而言，卻顯得好像真的發生在自己身上一樣，一種難以明說的熟悉。

或許是學金融的緣故，對于金錢的敏銳直覺完美鏈接在了轉會市場當中，婁煩加入了李于鴻的經紀公司之后，加上兩人的關系和親自點撥，婁煩漸漸融入進了暗潮涌動的轉會市場當中，慢慢的在南美市場和歐洲市場有了點小名氣。

夢做到這個時候，畫面開始變得越來越模糊，但耳邊的聲音越來越清晰。

一陣陣的對話，有漢語，有英語，也有葡萄牙語，或平穩，或驚喜，還有夾雜著偶爾出現的一次次爭吵。意外的是，除了現實里就熟悉的漢語和英語之外，這現實當中從來沒有接觸過的葡萄牙語在夢里竟然也聽得到，說得來。

這樣的對話大概持續了一小會，畫面和聲音戛然而止，就像一張大幕從旁瞬間拉開，閉眼與睜眼之間，就變成了李于鴻和夢境的自己隔著一張桌子面對面而坐，窗外襯著燦爛的陽光。

這一段顯得有些突兀，沒頭沒腦。

而李于鴻說的這句話更顯得沒頭沒腦。

“小煩，你真的想好了，準備回國自己闖蕩？”

話音剛落，身為觀眾的婁煩先是一激靈，仿佛靈魂快要出竅的剎那被一雙無形的手抓住了一般，然后又拉回到了身體里，又是閉眼與眨眼之間，再睜開的時候，夢境里的俯視視角突然變成了平視視角。

李于鴻就坐在面前，隔著桌子，表情平靜如水，眼神中在等著回答。

婁煩一愣，看戲的狀態還在，突然整這么一出，弄得有點發蒙，不由自主的拍了一下腦袋。

發蒙，還有點疼。

一時間，婁煩有點摸不著自己到底是什么狀態。

難道是夢中夢？

好像不是。

陽光照射在身上，呼吸間的感覺以及眼前這位“舅舅”，顯得跟現實沒什么兩樣，還有剛才拍腦袋反饋的疼痛，都荒誕著這真的可能是現實世界。

那么不妨大膽一些，剩下一種可能性，穿越了.........

遺留在迪拜的心寒貫穿到了暖意的巴西，反而顯得寒意十足，被中國足球弄得莫名其妙的被穿越了，眼前想想可真是不值得。

“小煩，沒想好就留下吧，再在這里沉淀兩年，那時候你踏足歐洲會更合適。”

婁煩抬頭，桌子上恰好放著一份報紙，透著余光，報紙邊角上的日期恰好瞥見。

2008年5月4日。

尚在混沌中的大腦快速的篩分著與之匹配的前世記憶，然后將這些前世記憶與腦子不斷迸濺出來的現在記憶想混雜，思來想去，終于做出了倉促卻明了的決定。

“舅舅，我已經想好了，眼前回國闖蕩對我來說是個挑戰，同樣也是機遇，我已經準備好接受一切，這幾年在巴西，我學到了很多，也成長了很多，謝謝您，舅舅。”

李于鴻沒說什么，只是攤攤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