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面亂哄哄的，馬蹄聲，士兵的嘶吼聲，還有宮女太監的哭泣聲。

他們到底在哭什么？死，有那么可怕嗎？

也許對他們來說真的很可怕吧，畢竟如她一般無牽無掛，形單影只的人屈指可數。

她叫東方夕，這個名字是娘取的，隨娘姓，也只有娘知道。娘，也是母妃，但娘不喜歡“母妃”這個稱呼。娘說，她不喜歡皇宮，更不喜歡做皇妃。

娘住的芳菲殿和冷宮一樣冷。八歲時父皇曾來看過她們母女，但卻被娘轟走了，從此父皇再沒有來過。不僅父皇是這樣，從那時起就連宮中的宮女太監也繞道走，她生前認識并熟識的人一只手就能數得過來。

當然，宮中萬人，能注意到她的，也很少。就像是現在，她被人勒死在殿中都沒人發現。不過，她相信戰后清點傷亡人數時，記錄名冊的人肯定會得知六公主已死。畢竟她也是個公主啊，說不定還會被誤以為是以身殉國呢。

她其實并不在意自己被殺的事實。娘死后，這個世界就沒有人再記得她的存在，她是生是死，又有什么關系呢？東方夕自嘲了一下。

她此刻正變成透明的靈體飄在半空中，她以為像她這樣無所謂生死的鬼應該很容易就能往生，但此刻她連往生的門都找不到。東方夕苦笑，難道連重活一次的機會都不給她嗎？

突然芳菲殿的大門被一刀劈開，一個穿著青衫的俊美男子如神祗一樣出現在殿門口，他掃視一周，發現了躺在椅子上的她的尸首。

他向她跑去，跑得很急切，到了尸首旁，又顫顫巍巍探了探鼻息，他有些慌張，輕輕抱起已經沒有余溫的身體，難以置信般撫上她的臉頰，入手冰涼，大顆大顆淚珠無聲從他眼角滾落，滴在她的臉上。最后終于，他抱著她的尸體哭出了聲。

此時，東方夕正站在男子的旁邊，托腮想著，他到底是誰啊，干嘛抱著她哭？哎？聽說眼淚滴在去世的人臉上來世會變成麻子，她下一世得多丑啊！

“哎！你總覺得這個世界沒人記得你，你看這不就有個現成的嗎？”

“嚯！你是誰啊！嚇死鬼了。”一個穿著白衣，拿著玉骨綢面扇子的人突然出現在東方夕旁邊，正擺著和她一樣托腮的姿勢打量著正哭的稀里嘩啦的男子。

“看來你對自己是鬼的事實接受的很快嘛！”

“那可不？做鬼能飛幾十丈高，人能嗎？”一邊說著，東方夕一邊在空氣中蕩來蕩去，要是屋外有誰“有幸”看見了，指定嚇暈過去。

“你別飄了，我頭暈。”白衣男子扶了扶額，看東方夕宛如一個傻子，“要是能讓你重生，你干不干？”

“不干。”東方夕想都沒想直接答道。

“為什么？”

“我想見娘親。”

“你娘親已經過忘川了，見不到了。不如你重生，重生也很有意思的，所有一切都會重來，而且你可以找殺你的人復仇！”

“沒必要。”東方夕揮揮手，毫不在意。

“或者，你看這個為你哭的男子，你還不知道人家是誰呢？你不好奇？”

東方夕有些心動，她孤單太久了。其實她無所謂生死，是因為想與母親重逢，如今希望破滅，留在人間，有一個為她而哭的人，也算是心無遺憾。

這時，青衫美男已經擦干淚將心一的身體打橫抱起走出殿外，東方夕跟著他走了出去，她想知道他要將她帶到哪里去。

一片種滿梨花的山林，雪白的梨花重巒疊嶂，綿延幾十里。青衫美男將她葬在了開滿梨花的山谷中。她莫名有種驚喜籠上心頭，梨花是她最愛的花，他怎么會知道？

“怎么樣？心動了吧？要不要留在人間？”白衣男子湊了過來。

“你為什么非要我重生？”她雖然沒人疼，沒人教養，但腦袋瓜還是聰明的，她可不信哪位神仙這么有空會來管她一個凡人的閑事。

“這……怎么說呢，這樣跟你說吧。你在這個世界至關重要，就好比你是時間前進的齒輪，沒有你，時間就會停止。”

“聽不懂。”東方心睜著無辜的大眼睛看著白衣男子。

“唉！怎么這么笨呢！”他敲了敲心一的腦袋解釋道：“我是天界看管天書的神使葉瀾，你被殺的時候，天書人字卷就不再翻頁了，牽一發動全身，這導致其他五卷也不再翻頁。天書翻頁，六界才有未來可言，一旦停止，六界的時空便會循環往復，沒有未來可期。這樣說，你懂了嗎？”

東方夕托著腮，點點頭：“嗯，懂了，也就是說現在六界的命運就掌握在我的手中，對嗎？”

“……可以這么說吧。”葉瀾總覺得這丫頭又在打什么鬼主意。

“那我累死累活地讓天書翻頁，能得到啥？”

“這……你這凡人！為六界生靈獻身多光榮啊！而且你如果繼續活著的話，未來你身邊會聚集很多愛你的人，而且你還會名垂千古，受千千萬萬人愛戴。從那以后，你是誰，你做過什么，都會被所有人銘記。這不是你生前想要的嗎？”

“嗯……確實如此，我可以考慮答應你，不過不是為了名垂千古啊，而是我一向很無私的。不過你得答應我一件事。”

葉瀾有些提防地問道：“……什么事？”

“哈哈哈哈哈，看把你嚇的，我還沒想好，以后想到再告訴你。”

“好，好吧，只要是我能做到的，我一定答應你。六公主，現在可以重生了不？”

“等我一下！”她飛快跑到青衫美男面前，美男此刻正一筆一筆為她雕著墓碑。他又在哭了。淚花灑在碑上，又用袖子趕忙擦干，像對待一塊珍寶，不讓它染上一點污濁。

她俯下身細細觀察著他的五官，過了半晌，東方夕已經將他的樣子牢牢刻在了心里，她再次跑到葉瀾跟前：“我準備好了！”葉瀾大手一揮，她便沒了意識。

東方夕再次醒來時，芳菲殿中空無一人，這是母妃去世的第二天，殿中沒有一點白綾，連靈堂都沒有設，皇宮就是這樣的無情。這一天她剛滿12歲。葉瀾說，那些趟過忘川的人都有了自己新的造化，他沒辦法將他們重置，所以她能重生的最早時間就是母妃趟過忘川的時間。母妃終是沒見到12歲之后的她，思及此，深覺遺憾。

之所以選擇在最早的時間重生，這是東方夕自己要求的。作為大盛國有史以來處境最為艱難的公主，時間是她唯一能掌握的優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