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六點多。

“黑白格”酒吧里，人還不是很多，柜臺邊零星地坐著幾個人，手里握著高腳玻璃杯，聽著酒吧里放的有些年代的歌曲，不緊不慢地喝著，醉意微醺，似乎是在打發這悠長的夏夜。

而另一個隔間里，卻是氣氛高漲，燈光閃爍，熱熱鬧鬧的。

程蘊抒坐在紅色長沙發的一角，靜靜地聽著旁邊的女同學絮絮叨叨地說著她們共同擁有的回憶，她的臉上帶著溫柔的笑意。

這是程蘊抒高一時所在的八班全體成員的第一次同學聚會，同樣也可能是最后一次。畢竟，那個曾經時常被老師掛在嘴邊的高考，已經過去了一個月，成為了過去式。未來，他們就要各奔四方，再相見，也不知是何年何月。

隔間里設施很齊全，正對著長沙發的那面墻上有個大屏幕，還有點歌臺。幾個自稱“麥霸”的人，正在深情款款地唱著歌，還爭執著比誰唱得更好聽。

還差一個人沒來全，所以眾人都先各玩各的，三三兩兩的聚在一塊憧憬他們即將到來的大學生活。

方正的玻璃桌上擺著幾瓶果酒和各色水果。雖然，他們這些人都已經成年，但酒精還是少碰為好，所以，利利索索，他們直接點了含酒精度不高的果酒，至少喝一點不會立馬就醉。

突然，隔間的門被人從外面推開，一個身材欣長的身影走了進來。

程蘊抒抬頭看向門的方向，正好與來人對上眼神，一瞬間，她感覺自己的心被猛地撞了一下，開始加速跳動。

來的人叫韓城，是程蘊抒高一相處了一整年的同桌，也是占據了她整個青春的人。

是的，她喜歡韓城，從前喜歡，現在依舊喜歡。

他還是那樣，眼里無波無瀾，看了她一眼，隨即便挪開了視線。

程蘊抒眼里瞬間失去了些許光彩，多了幾分黯淡。

正聊得嗨的李勝杰，看見來人，停下話頭，連忙向韓城走去。

“喲，班長大人，終于來了，就差你了”，李勝杰，笑著說。

“路上有點堵，來晚了，等會兒接受懲罰”，韓城回應他，聲音沉靜如水。

“好，說好了。走，過去坐下吧”說完，便領著韓城坐在了沙發的空位上。

人來全了，聚會就正式開始了。

“李勝杰，今天你準備了什么游戲啊？”有人問

“當然是既傳統又有趣的真心話大冒險啊!”李勝杰拖著長腔道。

“切，沒點新意，這種游戲俗不俗啊！”眾人開始七嘴八舌。

“我沒說玩呢，這可是經過我改良的真心話大冒險，是不會讓你們失望的……”

“行行行，那就這個吧。”沒等他說完，眾人便不想再聽他“嘮叨”了。

“好，那我說一下游戲規則。所有人，去掉我，從第一個人開始報數，直到最后一個人結束。我背對著你們，每輪報數結束我會隨機說一個數字，報到這個數字的人就要幸運地接受我提問題，然后再選擇真心話還是大冒險。真心話就不用說了，肯定要說真心話，而大冒險，有兩個選擇，一是喝三大杯果酒，二是隨意選擇一位男生擁抱一分鐘，男女生都不例外。然后一共玩三輪，OK，就這樣。”

游戲開始，第一輪，一位性格文靜的“乖乖女”被抽到。

李勝杰的問題是：“你現在有男朋友嗎？”

那女生很直接地選擇了真心話，脫口而出“沒有”。

“沒有正好，兄弟們，誰如果有想法的話，趕緊行動，機不可失失不再來啊！”

額，就知道李勝杰這小子靠不住，這還帶撮合姻緣？！此話一出，羞得那女生一陣臉紅。

第二輪，程蘊抒“很不幸”被抽到了。看著李勝杰那一副不懷好意的眼神，程蘊抒覺得背后一涼。

“高一我們班一共換了兩次座位，而你呢，兩次都和我們班長做同桌。所以，說出你高一喜歡的男生是誰？別說沒有，你絕對有喜歡的人。”話畢，許多八卦之人都豎起耳朵聽著。

果然，逃不過這一劫。程蘊抒心想。

坐在一旁一直沒怎么說話的韓城聽見這個問題，皺了皺眉頭。

程蘊抒卻剛好看見他這一反應，她想，他定是不愿意被說出來的吧。

“我選大冒險。”

聽見程蘊抒的選擇，不少人露出了一副“我懂”的表情。

“那你是要喝酒，還是擁抱一分鐘呢？”

“喝酒。”程蘊抒說得毫不猶豫，接著便拿起一大杯果酒，仰頭喝盡，剩下的兩杯，同樣如此。

雖是果酒，卻依舊刺激喉嚨，喝完慢慢三大杯果酒，程蘊抒被嗆得咳嗽了一陣。

“哇！這么拼！”李勝杰瞪著大眼感嘆道。

而韓城卻在心里暗自說了聲：“笨蛋。”

明明在意卻不自知。

最后一輪，抽到了一位男生，也選擇了真心話，只有程蘊抒一人，喝了酒。

因為抽到她，是意外但不是偶然的。

游戲結束后，大家又把興致轉到了唱歌上。

徐延聲是曾經的文藝委員，名副其實，他有一副好嗓子，唱歌尤其好聽，也因此曾被大把大把的女生奉為“男神”，人緣非常好。

幾個人拉著徐延聲唱起了歌，無奈比不上人家天生的音樂才氣，只得又灰溜溜地下臺，坐回沙發上，靜靜地聽歌。

臺上只剩下了徐延聲，他舉起話筒，視線掃過每一個人，眸如星光，深情款款地開口：

“如果那兩個字沒有顫抖，我不會發現我難受。

如果對于明天沒有要求，牽牽手就像旅游。

……

十年之前，我不認識你，你不屬于我，我們還是一樣，陪在一個陌生人左右。走過漸漸熟悉的街頭，十年之后，我們是朋友，還可以問候……”

他唱了一首陳奕迅的《十年》，這首歌在這個離別即將到來的日子，很是觸人心弦。

暗藍的燈光下，臺上的徐延聲，眼里流出了一股淡淡的憂傷。

熟悉的音樂，類似的場景，勾起了程蘊抒塵封的記憶。

她回想起高一那年的元旦晚會，那時候她是第一次見韓城唱歌，她清楚的記得他唱的歌就是《十年》。

那時候，她和韓城做了半個學期的同桌，已經漸漸熟悉了，她也在一點一滴的接觸中喜歡上了這個“高冷”的少年。

當時他唱歌的樣子，也像徐延聲這般認真，雖不及徐延聲的聲色好，但在她心里卻是完美無缺的。

那時的他們，很好。

可是現在他們連不朋友都做不成了嗎？為什么會變成這樣呢？

回憶地越深，心越疼。

程蘊抒從面前的桌上拿起一杯酒，猛地灌了一口，她想麻醉自己，不想再回憶過去，但卻抑制不住眼眶的酸澀。兩行淚從臉頰上不受控制地滑落，程蘊抒無聲地哭了。

內心的悲傷與周圍的歡聲笑語格格不入。還好別人都在聽徐延聲唱歌，沒有人關注到她。

程蘊抒一口接一口地喝著酒，漸漸的，白皙的臉上泛起了紅暈兩側緋紅。

林洋注意到程蘊抒的異樣，嘆了口氣，今晚上的游戲，他是故意抽到她，就是想讓她和韓城的事有個解決，可現在好像沒起什么作用。

他搗了搗旁邊低著頭的韓城，湊近他：“喂，你看看程蘊抒，自從你來了，人家就開始悶聲難過，你好歹安撫一下啊。我不清楚你們中間有什么情況，至少畢業了，該和人家說清楚了。要是你真的對她沒那個意思，你就和她說明白，別再讓人家白白地堅持下去了。”

韓城聽了這些話，沒做什么回應，還是低頭沉默著，薄唇緊抿。但他的腦海里卻漸漸涌出了關于她的所有。原來，她一直都在，一直都在離他不遠的地方，一心一意地守護著他的所有。其實，只要他一回頭就能看見她的存在。但自己，卻從未回頭。

突然間，剛剛來之前見到的那個人，她說的那些話，現在讓他為之動容。

韓城抬頭看向程蘊抒，她正盯著臺上唱歌的徐延聲，可是眼里沒有焦距，眼神空洞。

沒一會兒，程蘊抒拿著包起身，開門走了出去。

“快去跟上看看，快去！”林洋趕忙推韓城。

韓城愣了一秒，又驟然起身，跟著程蘊抒離開的方向，追了出去。

只是因為心很亂，加上剛剛喝下去的酒有些上頭。所以，程蘊抒才想去洗手間整理一下自己，現在這個模樣，一定很狼狽。

但她沒想到，韓城會追來。

洗手間里明亮的燈光很刺眼，程蘊抒站在洗手池邊，看著鏡子里的自己，面色露紅，眼神黯淡無光。

她怔了怔，然后低下頭，用涼水洗了洗臉，又拿紙巾把臉上的水珠擦干，等心情平復下來，才走出洗手間。

剛邁出一步，程蘊抒的視線里多了一個人，她心里一晃，愣在原地。

面前不遠的韓城斜倚在洗手間對面的墻上，低著頭，面色嚴肅。

聽見腳步聲，韓城的思緒飄回來，他直起身子，抬頭看了愣在那兒的程蘊抒一秒，隨即向前邁了一大步，開口說：“程蘊抒，我們談談吧。”

他的眼眸黝黑深邃，讓人看不出他的意思。

程蘊抒只聽見自己的喉頭低低地發出了一聲：“好。”

他們走到一個窗口前，韓城便直接問出了他的問題：“程蘊抒，你……是不是喜歡我？”

程蘊抒聽到這個問題心里有些生氣，明明都跟他表白了，他不回應，現在又來問，是什么意思呢？

“是，我喜歡你，一直都在喜歡你。即使你沒有任何回應，我還是喜歡你。”她也毫不猶豫地回答了他，嘴角扯了一個自嘲的笑，潮濕的眼睛緊緊盯著他的眼睛。

“韓城，你知道嗎？來之前，我告訴自己不能被你左右，畢業了，我也該結束對你的感情了，我應該學著忘記你。可是，你一出現，我又一次方寸大亂。我發現我真的控制不住自己不去想你。我知道都是我的一廂情愿。所以以后我會放過你，也放過我自己。沒有誰離了誰是活不下去的。韓城，總有一天，我會忘記你！”她說完，嗓音已經哽咽了。沒等韓城回應，程蘊抒轉身離開，只留下一個決絕的背影。

這一次，她不想再妥協。

韓城心頭一悶，他沒想到她會這樣說。

他心里的話，他還沒有告訴她，她怎么能就這樣走掉？

韓城大步追上去，一只手拉住了程蘊抒的手腕。她停住腳步，卻沒有回頭。

“程蘊抒，聽我說完，你再走，好嗎？”他看著她的背影說。

程蘊抒沒有回應，但韓城知道，她答應了。

“程蘊抒，以前我的生活其實是很糟糕的，我媽媽在我小時候就去世了，從那以后我只有一個殘缺不全，沒有溫暖的家，我每天的目標就是讀書學習，早點考上S大，離開我不想見到的人，去過我自己的生活。沒有人在乎我過得是否開心。我曾以為我可能這輩子都要過孤身一人的生活。直到我遇到了你，我們同桌那一年，你像個小太陽一樣給我帶來明媚開心不一樣的生活，我明明討厭別人啰嗦，卻不討厭你在我身邊喋喋不休，我明明討厭跟別人提及我的家人，可我卻將心事告訴了你。是你的出現改變了我，讓我重新相信這個世界的美好。我心里有一個念頭，我想一直和你在一起，我不知道這算不算喜歡，但我想，我們可以試試。未來我不知道如何，至少現在我不想再違背自己的心。所以，你還愿意相信我一次嗎？這一次，你不用過來，我過去就好。”

韓城絮絮叨叨地說了很多，程蘊抒的心一點一點地被粘合，等她消化完這一段話時，她是欣喜的，他的意思是喜歡她嗎？可是一轉眼，程蘊抒又想起QQ上那條他沒有回復的消息，那又算什么呢？

兩種心情混雜在她心里，讓她有些恍惚，呆呆的愣在原地。

時間一分一秒地流過，韓城抓著她的手一直沒松開，他的掌心溫熱。此刻或許因緊張又出了些汗，黏黏的。

程蘊抒終是緩慢地回過身，把手從他的手心里抽出來。她看向他，他的眼睛清澈干凈，似乎還帶著一絲祈求。

半晌，她輕輕地開口，問出了心底的疑問。

“你說你喜歡我，那你為什么不回我消息？”

“什么？”

“高考出成績那天，我給你的QQ發消息說，我也能考上S大了。你為什么一直不回我？”

她看著韓城皺了皺眉，他說：“我不知道。我沒有收到你的消息。我已經很久不用QQ了。”

程蘊抒沒想到她氣了好多天的問題，答案竟是如此荒謬和簡單。

“如果你是因為這件事生氣，我跟你道歉。那么現在，你可以回答我的問題了嗎？”

她剛下定決心要忘記他，他卻又告訴她，他喜歡她，這種一下子升到云端的感覺并不真實。

“對不起，韓城，你要我現在給你答案，我只能說我不知道。我不知道還能不能再勇敢一次，那種遙遙無望的感覺，我不想再經歷了。所以，你可不可以讓我好好想想，我還是會報考S大，等開學的時候我再答復你。”

“沒關系，我等。三年的時間你都可以等。短短兩個月，我又有什么理由去拒絕。”韓城看著她說，心里滿是輕松的感覺。

那晚，他們一同回了隔間，李勝杰知道他們“和”好了，當即就把韓城因遲到而得到的懲罰下達了，懲罰就是讓他送程蘊抒回家。

所以，幸運的程姑娘便由心心念念的韓城全程護送回家。

夜里，她做了一個夢。夢里她又回到了三年前，回到了她和他初見的地方。

也許一切，早已注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