轉眼間，迎來了大學的第一個寒假。

韓城和程蘊抒兩人一起乘坐了四個多小時的高鐵，回到A市。

出租車停在程蘊抒家的小區門口，韓城幫她把行李搬下來，交到了她手里。

兩人的家并不順路，可韓城還是堅持先把程蘊抒送回了家。

“今天坐了這么久的車，肯定累了，回去好好休息。”他摸著她的腦袋說。

“好，你也是。還有，跟叔叔好好道個歉，你上次那樣做太不對了。”

上次跟父親又鬧得不歡而散的事，韓城告訴了程蘊抒。不過父親那些話，他是不會告訴她的。

計程車還在等著，不能久留，韓城模糊不清地應了一聲，然后和程蘊抒短暫地擁抱后，便離開了。

大學生的寒假比中學生要早很多，妹妹程韻清還在學校上課。

在家待了兩天，程蘊抒索性買了車票跑去上海看望夏以柔。前段時間夏媽媽去世，她也沒能陪在以柔身邊，這次決定多在那邊待兩天。

一直到年前二十三號才回的家。畢竟失去至親的痛不是那么容易和放下的。

很快就到了除夕。

深夜。

韓城站在陽臺窗前看著窗外遠處的萬家燈火，眉眼間多了幾分孤寂和憂傷。

他又想起了母親。

那是個優雅溫柔的女人。

記憶里，她總是會給年幼的他做很多好吃的小點心，在他生病難受時徹夜照顧他。她是個好母親，更是個好妻子，父親的西裝永遠都是她親手熨平的，她會在父親上班前給他一個溫暖的擁抱，下班后做一頓可口的飯菜，一切的一切她都做的井井有條，無微不至。

朋友都笑她，家里有錢還不請個阿姨做這些粗活，她總是笑著回答，我照料他們才最放心，我做這些事情很快樂。

然而，這樣一個溫馨安寧的家，后來卻漸漸變了味道，失了本色。

不知何時開始，父親開始徹夜忙碌公司的事，甚至整夜不歸家，就算是回來，父親也總是與母親發生爭吵。

家里只剩他和母親兩個人。在無數個漆黑的夜里，年幼的他總是會抱著母親的手臂一遍遍的問：“爸爸去哪了？爸爸為什么還不回來？”

母親總會耐心地哄他說：“爸爸很忙，爸爸要工作掙錢養家，這樣才能給小城買好多好玩的玩具啊……”

那時的他什么都不懂，只顧著自己，卻從來沒有看到母親臉上的愁容和悲傷。

也是從那個時候開始，母親的身體出現了問題，他總是看到她咳嗽，卻從來不去醫院檢查，也不吃藥。他勸過母親，可她說：“沒關系，過段時間就會好的。”

他相信了母親，但她卻騙了他。

他永遠記得八歲那年的早上，他起床后沒有看到母親的身影。他跑去臥室，里面空無一人，父親又是一夜未歸。他又匆匆下樓跑到客廳，卻看到了他這一生都不會忘記的景象。

那個美麗優雅的女人，他的母親，就那樣平靜地躺在沙發上，臉色慘白，旁邊的桌上還放著一個藥瓶和一瓶喝了一半的酒。他的大腦“轟”的一聲，好像預料到了什么，他緩慢地走過去，蹲在母親身邊，輕輕地喊了一聲“媽媽”，可母親卻沒有睜開眼睛，他顫抖地伸出小手去抓她的手掌，觸手一片冰冷……

一句話都沒有留下。

就這樣他失去了全世界最愛他的人，也失去了全世界他最愛的人，從此家不再是那個家，人也不再是那個人。

“嘭”地一聲，遠處天空炸開的一朵煙花，將他拉回了現實。

韓城抬頭看了看墻上的掛鐘，指針已過12點，他又這樣渾渾噩噩地度過了一個新年。

他忽然很想程蘊抒，那個自母親去世后，唯一一個帶給他許多溫暖的女孩，有她在，他就不會那么孤單，不是無依無靠的人。

本想給她打一個電話，聽聽她的聲音，可是又想著，這個時候她一定和父母開開心心地慶祝新一年，他不能去給她增添不快。

韓城收了心思，往臥室走去，路過父親韓振霆的房間時，看到里面還亮著燈，隱隱約約傳出說話聲。

他停下腳步，往門口湊了湊。透過半敞的房門，他看到父親一個人背對著門口躬身坐在床邊，手里捧著件女子的衣服。那衣服他認得，是母親的。

然后韓城便聽到了父親韓振霆的自言自語。

韓振霆雙眼緊盯著那件衣服，嘴里念叨著：“雅蕓，又過了一年，你離開我已經十一年了，你在那邊過得好嗎？我很想念你，想念你的笑容了。我知道我沒資格這樣說，是我當初鬼迷心竅，為了錢，對你對這個家不聞不問，你肯定是跟我賭氣，才一氣之下棄我而去是不是？我跟你道歉，對不起，可是你卻……再也不肯回來了。兒子也怨恨我，這么多年，我一直都想彌補兒子，彌補我犯下的錯。是我太笨，兒子才一再誤會我的用意是不是？雅蕓，我真的知道錯了，你告訴我，我該怎么做才能讓兒子相信我……”

父親的聲音里帶了哭腔。站在門外的韓城聽得一清二楚。

他是什么意思？他后悔了？

一瞬間，韓城心里變得很矛盾。也許一直是自己太偏激了，只記著父親當年的錯，卻忽略了后來他所做的一切。可母親的死和自己這些年所受的痛苦，又該讓誰來負責？

想著想著，便忘了時間，一夜無眠。

清晨的時候，韓城給程蘊抒發去了新年祝福。等了一會兒，沒等到她的回復，他想許是昨晚除夕夜熬得太晚，現在還在睡懶覺吧。

下樓，韓城聽見廚房傳來響動。

因為年關，所以家里請的保姆張嫂也回家過節了。此刻又是誰在忙碌？

他走近，卻看到了從不進廚房的父親韓振霆，在做早餐……

注意到他的身影，韓振霆略顯尷尬地轉了過來。

“小城，起床了啊。那個我在做早餐，馬上就好，馬上就好。”

他看到父親朝他笑，布滿皺紋的雙手不自覺地搓了搓。

父親的態度讓他微微一驚，那些冷漠的話語突然不忍心說出來了。

韓城的視線移到鍋內煎的發黑的雞蛋上，真的是……不忍直視。

“我來吧。”

他淡淡地開口，走到了廚房的柜臺邊，尋找其他的食材。

韓振霆聽了兒子的話更是一愣，兒子會做飯他是知道的。

當初妻子剛去世那段時間，他悔不當初，整日以酒消愁，沒管過兒子一天。那時候家里也沒請保姆，所有的生活起居都是韓城自己打理。

但這么多年，兒子主動要給他做飯，還是第一次。韓振霆抿了抿唇，咧嘴笑著走出了廚房，邊走邊應聲說：“好”。

韓振霆感嘆著兒子的變化，卻從來體會不到當時還只是在上小學的韓城是如何在一夜之間長大，學會獨自去承受所有的苦難和委屈。

那個早上，疏遠隔閡了多年的父子倆第一次平靜和諧地坐在同一張桌子上吃了早餐。雖然交流不多，但確有了可喜的改變。

所以年后幾天，父親韓振霆想讓韓城陪他去拜訪親戚朋友時，韓城也順著答應了。

年后第四天是程蘊抒的生日。往年都是跟夏以柔一起約著出去玩，今年雖然夏以柔不在，但是有了韓城。他年前就計劃要陪她過在一起的第一個生日。

早上的時候，韓城給她發消息說，要跟父親出去拜訪親朋好友，可能趕不回來陪她了。

程蘊抒嘴上答應了，可心里還是有點不舒服。

程爸程媽跟小妹都出去拜年了，她沒興趣，一個人在家追劇。

吃過午飯，程蘊抒小憩了一會兒，沒過多久就被手機鈴聲吵醒了。

來電顯示是，阿城。

程蘊抒坐起身，靠在床頭，接起電話。

“抒抒？”

“阿城，你忙完了？怎么給我打電話了？”

“沒有，還有一件事沒做。”

“哦哦，那你很晚才回家嗎？”

“抒抒，你在做什么呢？”

他沒回答她的問題，反而問了個不相干的問題。

“我剛剛在睡午覺，剛醒呢。”

“那你現在走到你臥室的窗戶前。”

程蘊抒有些疑惑，但還是照做了。

“往樓下看。”

他的聲音從電話里再次傳來。

程蘊抒的視線一瞬間聚焦在樓下那個人身上。

心心念念的那個男孩，現在就站在那里。

“啊！韓城！”

程蘊抒掩飾不住內心的激動，呼喊他的名字。

兩個人就這樣隔著十幾米遠的距離對視，眼睛里都是對方。

“還不下來嗎？”

“哦，好的，馬上下樓！”

韓城聽著電話那邊似乎有一陣風，他忍不住勾起嘴角。

“慢點跑，急什么。”

直到看到程蘊抒跑下樓，他才掛掉電話。

傻女孩匆匆忙忙跑下來，連個外套都沒穿。

“怎么不穿個外套呢，外面冷？”

“太想趕緊見到你了，沒顧上。”

面前的女孩笑得很開心，明亮溫柔的眼睛里都是他的影子。

韓城拉開羽絨服的拉鏈，示意她進來。

程蘊抒走進他一大步，雙手環抱在了他的腰間，頭埋在他的胸膛前。

“阿城，這樣就不冷了。”

她悶悶的聲音傳來，韓城內心一軟，低頭在她的額頭上印下一個吻。

安靜的抱了一會兒，韓城松開程蘊抒，“好了，回去換衣服，我們出去玩，今天下午我都可以陪你。”

“好呀，那你等我一會兒。”

程蘊抒轉身跑向樓道。又突然想到什么，停下腳步回頭，“外面很冷，你要不要上去等我，我爸媽他們都出去了，不在家。”

現在去她的家里，并不合適。

“沒關系，在這兒等你就好。”他回應她。

她點了點頭，上樓。

大約七八分鐘后，程蘊抒換好衣服下來。她穿了件米色外套搭配格紋針織裙和短靴，長發飄飄，臉上化了淡妝，盡顯溫柔可愛。她生得并不是很好看那種，但卻很耐看。

韓城開車載著程蘊抒駛向市中心，他們決定先去看場電影。

春節期間有很多賀歲檔，電影院里人不少。

兩個人最后選了一部新上映的愛情片。排長隊買票的時候，韓城離開了一會兒。

回來時手里拿著一桶爆米花和一杯奶茶。

程蘊抒才意識到他是去買東西了，心里不由得一暖。

對她，他真的變了好多。雖然不會說些哄人的甜言蜜語，卻總是用實際行動來證明他的心意。

電影開演，故事發生在歐洲一個古老而美麗的小鎮。男女主都是由當紅演員飾演……

看了一會兒，韓城感覺到身邊的人戳了戳他的胳膊，他轉過頭看向她。

程蘊抒把手里的奶茶遞過來，他微微低頭，就著她的手喝了一口，然后又把奶茶還給她。

韓城湊近她的耳朵，輕聲說：“這種甜膩膩的東西我不太喜歡，你自己喝就好。”

然后兩人又安靜看起了電影，偶爾伸手夾走一粒放在座位中間的爆米花。

電影的情節總是跌宕起伏的，愛情片也不例外。影片最后，男主角為了挽留女主角，進行了一段深情而又略顯笨拙的告白。然后他們擁抱，接吻。

許是被這種甜蜜的氛圍所影響，韓城和程蘊抒同時看向對方，眼神交匯在一起。下一秒韓城情不自禁地抓住程蘊抒的手，慢慢湊過去貼住了她的唇。

她的唇間還殘留著奶茶的甜味，夾雜著她的氣息，香甜軟糯。

被“突襲”的程蘊抒后知后覺才反應過來，她睜著眼睛一動不動地僵著身體，眼前是韓城放大的臉龐。他的眼睛是閉著的，他在認真做這件事。

程蘊抒在吻這方面沒有過經驗，她不知道自己應該怎樣做，只是挺直身子，仰頭接受韓城的吻。

她清晰地聽見自己的心跳的很快，快到似乎要飛出來了，還有一種飄飄然的感覺。

直到電影謝幕，兩個人才牽著手緩緩走出來影廳，程蘊抒的嘴唇紅潤，臉頰也微微泛紅。

走出影院，才發現外面下起了雪，一片一片，落到手心里，涼涼的感覺。

面前的女孩伸出小手接著從天飄落的雪花，臉上是甜甜的笑容。

韓城心里一片柔軟。

“抒抒，接下來想去哪兒？”

聞聲，程蘊抒回過頭，略微思索了一下，然后抬手指了一個方向，

“那里，可以嗎？”

韓城順著她手指的方向望去，那是一家名叫“拾光旅行”的店。

這是家集咖啡館與書店于一體的小屋，店內是古典優雅的裝飾。

兩人選了一個靠窗的座位，玻璃窗是全透明的，可以看得到外面滿天紛飛的雪花，很美很美。

小屋雖小，但書籍卻存放了很多種類，還有程蘊抒最愛的言情小說。

一番尋覓后，她瞄準了書架最上格里的一本言情小說，想伸手去拿，卻發現書架太高，她夠不到，只好用力踮起腳尖去拿。

然后，一只修長白皙的手從程蘊抒的頭頂越過，準確無誤地拿到了那本小說。

“現在還看這種書？”

韓城拿著書的手抵在書架上，垂眸看著女孩。

“不能看嘛？”

“程蘊抒，你今天19歲了。”

“雖然我成年了，但我還是個女孩。韓城，你不知道看言情小說也是一種少女情懷嗎？”

“……”

當初高一她和他做同桌時，日常出現的爭吵基本都是因為小說引起的。

她想看小說，他不讓。她反抗，他便拿補課的事來要挾她……

玻璃窗內，程蘊抒沉浸在言情小說的溫情里，韓城則看了一本西方經濟學，氣氛靜謐安詳。

窗外還在不停的飄雪，玻璃窗上漸漸蒙上了一層模糊的水霧。

程蘊抒伸出食指輕輕在上面畫了兩個可愛的卡通人物，背靠背坐在一起。

專注看書的韓城注意到身邊人的動作，抬起頭，看到玻璃窗上的兩個小人兒，忍不住抿嘴笑了。

果然還是個女孩，幼稚但又可愛。

程蘊抒的小說看了沒多久就走神了，她偷偷偏了偏頭，找了個合適的角度，開始專注的欣賞起自家男朋友。他看的很投入，眼神與高一那年的他一般，淡然卻又攝人心魂。

當年的她，也是如此。在上課的時候，偶爾偷偷瞄他，一看便停不下來，走神走一節課。下課的時候，猛地發現手臂下壓著的書本上寫滿了他的名字：韓城。

多么美好的記憶。那是的他，是她一個不真實而又絢麗的夢。

不知不覺間，她已走到了他的身旁，成為了他的身邊人，更是如夢一般的不真實。

如果可以，希望這個夢永遠都不要結束，她也永遠不要醒來。

從書店走出來，天色已經暗了。韓城發動車子送程蘊抒回家，因下了雪，地面有些滑，所以，他把車速降下來，到程蘊抒家小區門口時已六點多鐘了。

半路上韓城還特意去蛋糕店給她買了一個小蛋糕。

程蘊抒沒讓韓城送到樓下，以免引起不必要的麻煩，畢竟，談戀愛這件事還沒跟爸媽匯報呢。

她背好包推開車門，下了車，剛走兩步，韓城叫住了她。他繞過車頭，朝她走過來。

韓城站在離她半臂的距離，從口袋里掏出來一個淺紫色的盒子，遞給她。

“是生日禮物嗎？”

她笑著接過，打開，是一條精致的手鏈，透過路燈的光還能看到鑲在上面的碎鉆閃出的光。

韓城把手鏈從盒子里取出來，右手牽過程蘊抒的左手，輕輕給她戴在了手腕上。她的手腕很細也很白，帶上手鏈更是愈發顯得纖細了。

“抒抒，生日快樂！”

他低沉而又溫柔的聲音在她耳畔響起，一字一字敲打著她的心。

“阿城，今天我很開心，謝謝你。”

程蘊抒按捺不住內心的激動，踮起腳尖親了一下他的臉頰。

親完就捂著泛起紅暈的臉跑掉了，匆匆說了個“再見”，也不知道他有沒有聽見。

韓城輕笑，轉身開車離去。

臨睡前，他收到了一條來自程蘊抒的消息：“我本想地下戀情的，然后，暴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