閻白是被一片歡呼聲驚醒的。

她從昏昏沉沉的睡夢中睜開。講臺上擺滿了瓶瓶罐罐和各種五顏六色的液體，還有一股濃濃白煙，物理老師整個人都看不見了，只是用擴音器喊：“吵什么！吵什么！你看，這就是用量錯誤的后果！”

有人拉開窗子通風，有人拿著課本把撲面而來的白煙扇回去，也有人往教室后面縮，但更多的是最喜歡看這位老師實驗失誤、唯恐天下不亂的人在起哄。

閻白打了個哈欠，總算清醒了一些。

她的同桌趙年年還在勤筆疾書，筆記本上的字跡工工整整，還用不同顏色的熒光筆劃出了重點和重點中的重點。

她翻了一頁書，并且抽空看了閻白一眼，快速道：“喉嚨還痛嗎？我剛剛給你打了熱水，現在……”

她把筆扔在攤開的筆記本上，側身撿起自己靠著桌腿放的大保溫杯，又探身過來拿閻白的杯子，往里面倒溫水，“現在應該不燙了，特地給你打的，不知道你要睡到什么時候我就先裝著了。”

盛了八分滿的一杯溫水放到閻白面前，正好漫過杯壁里那行正楷小字。

閻白默默地看了趙年年一會兒，雙手捧起杯子，抬手，仰頭。

噸噸噸噸。

趙年年把保溫杯的蓋子擰回去，“我們小白真棒。”

已經習慣被所有人當成幼兒園小朋友一樣對待的閻白內心毫無波瀾，但還是沖趙年年點了點頭，“謝謝。”

那個杯子是塑料材質的馬克杯，很厚，不怕摔壞，外面是花里胡哨的抽象涂鴉，里面靠近杯口的地方有一行黑楷小字：閻白1254。

這里是長化市海德私立高中高三年級12班，而在這個教室里，還有五十三個除了名字以外一模一樣的杯子。

等下了課，閻白陪趙年年一起去飯堂吃飯，兩個人并排坐著。

飯堂人很少很少，也沒什么人說話，趙年年壓低了聲音跟閻白閑聊，“你什么時候過去？后天？”

閻白吧唧吧唧得正上頭，用左手大拇指戳了戳自己的臉，“后天。”

“喔，”趙年年很關心她，“在國外沒經歷過吧？太陽毒得很，跟你說，多帶點防曬霜，有什么不舒服的要跟及時教官打報告知道嗎？”

她這模樣很是親近閻白，不像是同桌之間的感情，倒像是慈祥的老母親。

而事實上，閻白才來這個學校一個星期，認識她也就一個星期。

海德高中是私立，雖然不是鼎鼎有名的重點，但學習抓得挺嚴的，這一屆高三雖然才剛升上來，已經要比所有人要早到學校兩周提前上課了。

這都是一屆一屆傳下來的，前兩年他們是怎么幸災樂禍的，今年他們就是怎么叫苦不迭的。

為此，教導主任表示：哭什么呀？還沒到哭的時候呢，寒假只放八天。

然后這屆高三就成了“活著就行”狀態。

閻白一周前來到這個學校，對12班來說是這段時間最開心的事，小姑娘雖然不怎么活潑，病懨懨的，但是勝在長得乖巧可愛，左臉上還有一個淺淺的酒窩，這副風一吹就倒的病弱模樣反倒更顯得我見猶憐，跟畫報里的小精靈似的，看得人母愛（？）泛濫，在這其中最以同桌趙年年為頭號顏粉。

雖然閻白有手有腳有自主意識，但在趙年年眼中，長相乖甜的小白就是個生活不能自理要她喂飯穿衣服的幼兒園小朋友。

最開始她操心閻白的奶粉錢——然后發現閻白飯卡里的錢能吃到畢業，然后操心她的功課——昨天小測驗閻白考全班第一。

好不容易看出閻白總是在犯困，有低燒，趙年年作為華夏好同桌，這幾天無微不至地照顧她，就為了后天的軍訓。

閻白雖然才來幾天，但她的學籍從高一就在海德高中了，學籍在人不在，現在才過來，她也不清楚是不是私立高中所以特別一點，一個連報道都沒人來的學籍保留了兩年，沒有經歷前兩年的閻白一來就是高三，但是她后天要跟高一新生一起去軍訓。

老母親一邊罵學校無良，一邊又開始操心了，估計是她自己的軍訓回憶不怎么美好，“哎，要是閻白去一趟回來變成閻黑了怎么辦？”

閻白：“……謝謝關心，不會的。”

這顯然不能化解老母親的憂愁，趙年年給閻白開了一瓶冰糖雪梨，“喝吧，小黑，想吃點啥吃點啥。”

閻白：“……”

閻白默默地叉了一塊牛肉丸子送進嘴里，抬起眼來，正看見幾個女生從她們面前結伴走過，每個人都拿著水壺或者書。

但閻白只是盯著其中一個短發女生看。

短發女生長相普通，目測剛過160那條線，小麥色皮膚，戴著土氣的黑色眼鏡，校服穿得很整齊，懷里還抱著一沓書，算不上丑，但在人群里毫不起眼，是標準的背景板。

或許是察覺視線，女生在跟同伴小聲討論的同時也看了過來，和閻白對上了目光。

閻白又低下頭去，用筷子夾另一個牛肉丸。

趙年年以為她只是隨便看看，見到那群人，飯也不吃了，托著下巴嘆了口氣，“哎，高二火箭班的？聽說她們班有什么科研活動，今天才來的。真難見到啊，平時到飯點也才能看見兩三個……哎，聽說他們都有家長送飯，就算沒有的干脆就不吃了，能一整天都坐在教室自習不挪屁股呢。”

閻白托著臉，“你認識她們？”

“開玩笑，火箭班上臺領獎的來來去去不都是那幾個么，我都眼熟他們了。喏，走最后面那個，也挺出名，叫什么韓曉筱，我跟你說她出名就在于她考試成績永遠都是全班倒數第一。不過火箭班嘛，她倒數第一也能甩我們幾條街了……啊我不是說你啊。”

閻白看的恰恰是那個走最后面的短發女生。

她挑眉，“火箭班啊。”

“對啊，火箭班啊，就是一班，”趙年年知道她對海德高中還不熟悉，“班級序號就是按成績排的啦，你那個成績本來應該在三班的，可惜滿員了。”

海德高中一個班級人數上限54位。

她拍拍閻白的肩膀，“也沒什么不好的，前幾班的都是書呆子，明明整個教室都是人，但安靜得都能鬧鬼了。”

少頓，她又語重心長地跟閻白說：“小白你聰明，沒事，你在我們班也能考好。”

這屆高三有31個班，12班屬于中游，不好不壞，甚至可以說是中庸，學校的表揚落不到頭上，批評也不配被點名，所以他們都自力更生，班主任會布置一下班級內獎項，閻白一來就拿了全班第一兼班主任親自命題的模擬卷以及一大包零食，所有人都認為閻白呆在他們班可惜了。

閻白又點頭，手指仍然摁著自己的酒窩，“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