暖金色的光線透過推門上糊著的簡陋白紙，打在微黃的榻榻米上。

從他的角度，正好能看到在光線的照射下，空氣中上上下下漂浮著的灰塵，還有細小無害的飛蟲。

即使是如此微不足道、連螻蟻都算不上的渺小存在，卻讓此刻的他不由得看得出了神。

“哎呀，你醒了。”

伴隨著“唰”的一聲，干凈利落拉開推門的聲響，一個清脆的女聲驚喜道。

不是任何一種他了解的語言，但卻能夠完全聽懂理解。果然，已經不在熟悉的世界了嗎……他抬起稚嫩的手，勉強擋住從門外射進來的陽光。

……好刺眼。

“啊，抱歉抱歉。”見狀，大大咧咧的女聲這么說著，一邊重新將推門拉上。刺目的光線被擋在門外，他這才從指縫中看清，來人是一個有著鮮艷紅發的英氣女子。

她一手拎著一個小箱子，一手抱著一大捆竹刀，拎著箱子的那只手的臂彎里還塞了厚厚一卷衣物。就這樣還能那么利索地開關門還真是難為她了，倒是本人一幅習以為常的樣子。

她將手里的醫療箱并衣物放下，然后彎下腰仔細地看了看他尤帶蒼白的臉色，伸手探了探他的額頭，長長地松了口氣：“總算不燒了，至少不用吃藥是件好事，對不對？”

他無視了對方哄小孩一樣的口氣，目光不由自主地落在她臂彎中的一大捆竹刀上，一觸即回。

細心的女子卻發現了這一點，也不在意他的沉默，笑道：“喜歡這個？等你完全康復了就能跟著大家一起學。”

他張開嘴，嘗試著發出干澀的聲音：“……你救了我。”

口中自然說出的，是和對方一樣的語言，身體的本能嗎？還是……

那女子忙放下手中的東西，從桌上的茶壺中倒了一杯水來，想要扶起他，被他推開手，自己撐著身體坐了起來。

女子也不生氣，笑瞇瞇地將手里的水遞給他，這才重新撿起拿一大捆的竹刀來：“沒什么外傷，就是燒了一整晚，現在退熱了，你要是愿意就起來走走，恢復得也快一點。”卻絕口不提救不救這個話題。

這個孩子是在海灘上被發現的，才五歲的孩子，一個人躺在還帶著干涸血跡的小船上，被酷烈的太陽曬得整個人都虛脫了。

這西海不比和平的東海，海賊襲擊商船的事情屢見不鮮……這并不是他們頭一回救人，只是這么小，還孤身一人的，她是第一次見。

只不過，這話該怎么說？說了，他不會哭吧？她最怕小孩子哭了。

“不用隱瞞的，我都知道。”卻是坐在被子里頭的孩子先開了口，語氣冷靜得不像剛剛家破人亡。

如今世道紛亂，奇聞異事屢見不鮮，孩子早熟倒成了正常。那女子也不以為怪，心里反而悄悄地松了口氣，忙道：“你安心住在這里，一會兒我讓人給你送吃的來，別擔心。”

說完拉門就走，跟屁股后頭有人攆著似的。

他還沒來得及放下手里的杯子，就見她又拉開推門探頭進來，指了指柜子，道：“你的東西都收在里頭了，大概就是身份文件之類拉拉雜雜的東西，記得清點一下啊。”

……身份文件？

他想了想，慢慢地走過去略略翻了翻，確認了還是那個熟悉的名字之后，就走到鏡子前。

有趣的是，和名字一樣，鏡子里頭的還是那張熟悉的臉，棕發棕眸、小臉……怎么說呢，誰能想象得到，那個虛夜宮的主人、將整個死神世界鬧得天翻地覆的大魔王居然會有這樣，用漂亮可愛形容完全不夸張的童年。

是的，就是藍染惣右介。最初的時候，他親自千挑萬選出來的人物模板。

只不過，他都不知道，這所謂的人物模板是金手指還是坑了。

要說是坑，那估計會把無數開局血崩的穿越前輩氣吐血。畢竟，藍染大BOSS無論是身體素質、天賦、智慧還是能力，在二次元人物中都是當之無愧最頂尖的那一撥。并且，還是幾個方面全面發展的那種。這和其他多多少少都有些‘偏科’的人物都不一樣。

要說是金手指……他嘆了口氣，所謂的人物模板就是封印了自身的記憶，完完整整地體會、不、應該是經歷一遍模板人物的人生，說真的，真是一個逆天大坑。畢竟，他可是實實在在地在無間地獄呆了一百多年，等他徹底掌握了崩玉脫困而出，結果還沒來得及想一想接下來該怎么走，原本的記憶就這么突兀地被解除了封印。

經此一事，他終于稍微有點理解那些被他坑了一遍又一遍的死神們的心情了。

總之，兩段截然不同的人生能夠無縫銜接，不同經歷所產生的不同意識也能很好的互相交融、取長補短，沒給他直接精分、或直接來個人格大戰泯滅其中一方，就連他都覺得相當幸運——就算在一成不變的尸魂界生活了數百年，可他卻從來不是什么都不懂的老古董，自然知道無論這兩種情況的哪一種，都不會是他樂見的。

的確，他的靈魂還是他自己的。擁有那段經歷、對靈魂深有研究的他反而無比肯定這一點，可人何以為人，無非是性格與經歷。他的確想起了原本的記憶，可他也無法否定身為藍染的數百年時光。

記憶是真實的，流淌在身體中的力量也是真實的，這時候再糾結他是不是藍染，還有什么意義呢。

不過，他也很久沒有體會到這般弱小的感覺了。握了握稚嫩的手，這樣無力的手恐怕連刀都握不緊。

靈力也是，直接回到了最初的狀態。

這倒不是什么壞事。

若是還留著前世——姑且算是前世吧——那強大的靈壓，等不到人來救他，他的新肉身就會在巨大的壓力下直接氣化，連一根頭發絲都剩不下來。

就像冬季之戰中，那個提前醒來的倒霉蛋一樣。

是以，他并不擔心如今短暫的弱小，對他來說，尋回力量就和吃飯喝水一般理所當然。反而是這個世界的情況，總覺得有點熟悉……海賊，這世界上還有這么古老的職業？是他在最初的人生中看到過的東西嗎？

算了，這不重要。

他轉過身想從凳子上爬下，結果腿一軟差點沒給直接趴地上——沒辦法，就算他依舊是藍染惣右介，在如今的幼年期，又經過缺水、曝曬、饑餓、發熱，堅持到現在也快到極限。

“當心！”

修一郎剛端著米粥進來，就看見剛剛救回來的孩子扶著矮幾，一臉蒼白，忙將手里的托盤放下，快步走過去將人扶起來。

“怎么起來了，快躺下，這還沒好呢。”

抬眼看去，說話的是一個瘦高的男子，年紀不大，可臉上卻已經添了些許風霜。他兩手伸過來，看著是想將自己抱起來，卻在半途變換了姿勢，彎下腰小心地扶起他。

一個細心過頭的男人，特別是相比于之前那個大大咧咧的女子來說。

“對了，你叫什么名字來著，小家伙。”

借著男子的力道，緩緩站起來的他頓了頓——啊，對了，像他現在這個處境的孩子應該怎么表現的來著——然后揚起一個典型五番隊老好人隊長的溫和微笑，稍稍佐上一點局促不安。

“我的名字是藍染，先生。”

他還沙啞著的嗓音，一字一句地嚼出了已經刻進他骨頭的名字。

“藍染、惣右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