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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初冬見面

十幾歲時我也認為,黎明前的天是最黑的。

幾十歲時我在日記本上寫下,那天宛如垂暮年人歷經多年世事而剩下的瘡痍,卻有不被磨滅的一絲白光。那是青年的尾端,也是老年的伊始。

滴答——滴答——

雨水聲斷斷續續繚繞在耳,房檐上的雨滴得越來越慢,仿佛融入了我平靜的心臟深處,漸漸,一股嗡嗡的耳鳴刺入大腦。

我的神經疼痛之余,白光茫茫中,一個扎羊角辮的小姑娘現身于眼前沖我微笑。她說,我叫徐知青,我以后可不可以做你的姐姐?

我那眼尾悄然淌出一點涼意,緩緩冷到了我的耳上。夢境在大腦中肆無忌憚地晃著,我近年模糊的記憶急速倒退,隨著夢回到了幾十年前,遠遠的記憶反而愈加深刻與清晰。

那是一個陰雨常在的冬日,天總是如將死病人緩緩離去的日子那樣陰郁。其時的記憶里多是灰暗色調,不清楚是天空壓抑,還是年幼的我對于外界的通感而壓抑。

正門口響起“嘚嘚”的敲門聲,在草稿本上寫鬼畫符的我,大概料到是代娣阿姨來了。她最近是我家常客,總要來坐上一坐,并且每次都會給我帶好吃的、好玩的、好穿的.....還會給我梳賞心悅目的小辮子。

我始齔之時,只曉得代娣阿姨和我眼中的“好東西”很掛邊,其余人給我買禮物的話,我爹從來不是那么好說話的,總要我把禮物還給人家,不許要。即使我是當著他的面收下,他也會嚴厲地朝我使眼色。

這件事上,他的態度認真與嚴肅。

惟有代娣阿姨買給我的禮物,他會默認我收,有時候我緊緊地抱著禮物,小心地抬頭瞄他一眼,甚至能看見他在跟我點頭。

因而當敲門聲響起的時候,我本能地扔了手中的蠟筆,馬上光著腳丫子跑去開門。廚房里做飯的當家人會提醒我說,開門前要看一看貓眼,別咋咋呼呼的,放個壞蛋進來。

我拉過小凳子,踩上去站穩,瞇著一只眼睛看向貓眼。這個面相和善的女人不管有沒有人在,平時都是一副溫柔到微笑的樣子。認真點來說,好像是人家的眼睛在笑,她的眼睛本已生得圓大,皮膚也黃皺巴巴的,倘使雙眼稍微彎起來,笑意則變得明顯與生動。

我確認了有無危險,才開了門。

門外的景象叫我微愣,何代娣身邊站了個高我一頭的女嬌娃,她明媚的眼睛和代娣的一樣很大,大到我第一眼看過去,只先看到了這雙神/韻獨特的眼睛,她的眼距有點兒寬,顯得上半張臉靈動純氣,煞是天真無害。我想起了不久前,自己在動物園看到的鴕鳥的長睫毛眼睛。

在灰蒙蒙的樓道里,那件深紅的厚實小夾襖也算是一抹亮色了,那姑娘的嘴和鼻子縮在暗綠圍巾里,被打濕的睫毛上沾著亮晶晶的水點,水珠從她眼瞼上,順著通紅的臉頰滑落至圍巾上浸濕。

她手里已收好的籃格子傘上也流著接連不斷的水珠,在地上留下一灘奇形怪狀的“水澤”,像我以前即興創作的一幅山湖畫。

我看水漬的期間,何代娣與爹的寒暄聲已響起:“呀,西西今天真乖,還會給我開門了,大的為我們做菜,小的給我們開門,真是好溫馨啊。”

“她哪是乖,惦記你買的東西罷了,我還不知道她嗎。”我爹動作較快地遞過去一張干帕子,分外關心道:“嗌,你和這丫頭淋雨了還是咋地,傘沒打好嗎?衣服和臉都濕了,趕緊擦擦,別著涼了,都快進屋子里來。”

“外面雨飄得太大了。青子,快叫叔叔,他就是媽媽跟你說過的,很好的叔叔。”代娣給那姑娘粗粗擦臉,導致她亮閃的眼睛頻繁一睜一眨,小臉也微微躲閃,她的嘴巴很聽話,清脆乖巧地喊道:“叔叔好,妹妹好。”

爹推了推我窄瘦的背,說:“你看看人家嘴多甜,你還不叫人,快叫阿姨和姐姐。”

我很討厭叫人,即使長輩的稱呼從我的喉嚨里艱辛地擠上了舌尖,像仔細竭力擠著將要用完的牙膏,從來也難以沖破我緊閉的嘴唇,至少我出生以后就是這樣。

我在叫人的坎上老樣子木訥,爹也不太逼我。他只是向何代娣解釋我不懂事,他前些年在外地忙,同家里聚少離多,未將我教好云云。

廚房里煮著快好的肉食,炒菜陸陸續續上了桌,我爹與代娣一邊上菜,一邊壓低聲音聊著我聽不太清的話,他們說幾句話還要瞟一眼我的方向。

我仔細側耳偷聽,隱約聽見他們說,一個人帶孩子是不容易,咱倆什么什么,還有搭伙過日子之類的語句。

這時候,與我一同坐在沙發上的女嬌娃繞到我視線前面來。她歪頭微笑,嘴角斜上兩公分處微凹,小酒窩在她臉頰上甜得讓我莫名生厭。她小心翼翼地看著我,朝我伸出小手,似乎是要握手的意思:“西西,我叫徐知青,我以后可不可以做你的姐姐。”

我一下子就好像聽明白了她的意思,結合我爹和代娣的小話。

家里的空氣仿佛凝住幾秒,在她對我說了那句話后,我毫不加以掩飾自己的嫌惡,下意識上前重重推了她一把,大聲說:“我的姐姐早死了,人流死的。”

當我無厘頭說完這句話,我在爹哭笑不得的責備聲里回房關住了門。何代娣善解人意地跟爹說:她只是個孩子。

正因為那句:她只是個孩子。我年少時期才有恃無恐做了太多錯事……

他們都在房間門外喊我出去吃飯,我固執己見地說:“代娣和青子從我家離開,我才會出來吃飯。”

顯然這沒用,我爹還粗魯地拍了好幾下門說:“你現在不吃,今晚也不許吃!你今天這個舉動讓我非常生氣!立馬出來給你阿姨和姐姐道歉!”

我捏著蠟筆混亂地涂新畫本,一板一眼回答:我沒有阿姨!也沒有姐姐!

我聽見代娣推搡拉走他的聲音,踉蹌的腳步聲在地板上響著。她和氣地勸他,也溫柔地勸我:“西西,你出來吃飯好不好?”

“不好!”我拒絕道。

“西西,餓肚子給別人看的人很笨,你現在這叫……親者痛仇者快。”這是青子的故作成熟。

“青子,別說話!”代娣認真地責備了她。

我生氣地把畫本和蠟筆都甩到了門板上,惱怒罵他們:“你們才是笨蛋!傻爹笨蛋!代娣笨蛋!徐知青笨蛋!”

“西西!不可以直呼長輩的名字!要叫阿姨和姐姐!”爹的語氣聽起來有些暴躁。

我有一瞬瑟縮,哇一下放聲哭出來了。

之后,他就沒有再對我說什么重話了,只有代娣的柔聲誆哄。她耐心地說:“西西,那等阿姨和青子吃完了飯離開,你再出來吃飯好不好呀?青子今天為了來見你,打扮了很久,早飯也沒有吃,我們剛剛冒雨過來,她又冷又餓,阿姨不要緊,可青子是阿姨的寶貝,我舍不得讓她餓著、冷著,就像你爹對你一樣。”

她的一番話,叫我哭得愈沉迷,我忽然想起了那個不算疼愛我的母親,以及此時此刻因為外人而沖我發火,今晚不許我吃飯的爹。

等我沒了聲音,門外也沒了聲音。我一邊把棉衣撩起來擦咸眼淚和清鼻涕,一邊安靜地走到門邊上,猶猶豫豫著,悄悄地打開了一點門縫。

他們坐在油污黏黏的圓桌上和氣地吃饅頭,大家嘴邊都掛著和藹可親的笑容,一邊吃飯一邊談笑風生。

那兩大一小的家庭標配,忽然使年幼的我感到心慌氣短。

平素五大三粗的爹,這時心細地分別給何代娣與青子布菜,他還伸手捏了捏青子瘦巴巴的臉,笑呵呵說道:“太瘦了,比我們西西還瘦,多吃些肉,到了叔這兒隨便吃,想吃啥就說,叔給你買。”

“謝謝叔叔,以后我長大了,叔叔想吃什么,我也給您買。”青子的嘴從一開始就是那么甜,甜得像她臉上的小酒窩,對別人來說,那是甜美,對于我來說,那是膩歪。

代娣給我爹夾菜的時候,神情里夾雜了局促和靦腆,也微微低著頭,又似乎掩飾什么一般給青子夾了更多的菜,并囑咐:“你吃好了,給西西端飯去,你們年紀小,容易處。”

“甭管她,她就愛瞎鬧,餓了她曉得吃,不能慣這……”青子坐起來夾了一大塊糖醋肉給我爹,他前面的話都沒說完,就立馬端穩了陶瓷碗,說其余的話,“唉喲……這閨女疼人呢,真懂事……”

我死盯著外面的一切,慢慢地合上了門。

這個每次來我家都會給我帶漂亮衣服和很多零食的女人,我對她固然有好感,但不代表容許她這么親近我親爹。

我內心極為抗拒。

我不確定她為什么帶她女兒來跟我說這種話的企圖,但我當時明明白白感覺到,她們和其他來做客的女人不一樣。

我在屋里低頭轉了一圈,再次打開門偷看,一眼望過去……青子的頭發在冬日中并不干燥,烏黑光潔,鬈曲柔軟,兩只羊角辮整齊地搭在肩上,頭頂光滑得像抹了摩絲一樣。

她捧起碗文靜用飯,神清目明,沒有洋娃娃的精致,沒有一眼驚艷人的五官,雖小小年紀卻有別樣的美人神態。

她甚至一粒一粒地吃干凈粘在碗底的飯,也不讓人覺得她不雅……

那是我人生中對一切模糊到黑白不明時,在朦朧初冬里,初次遇見了她。

然而真是可惜,這么花容玉貌的姑娘注定要成為我大半生里討厭的對象。

版權:起點女生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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