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月月醒來的時候，看外面天色陰沉，不由得心下一沉，她是不喜這樣的天色的。她爬起來穿衣服，洗漱了一番，打開窗戶，外面正是風雪交加的光景，她攏了攏身上的棉衣，把窗子關好，這才開門出去。

大廳里，她娘林王氏正在縫補衣服，那是他爹林江昨天上山打獵時刮壞的。林王氏臉色帶著淡淡的笑意，背脊挺得直直的，像是大戶人家的夫人一般，雍容而平和。

這時林王氏見她來了，打趣她說道，“月月這可終于起床了。”

林月月見她這么說，知道一定是很晚了，遂有些不好意思，向來臉皮子薄，這會兒，更像是抹了胭脂一般，嬌嬌弱弱的喊了句，“娘。”

林王氏抿唇一笑，伸出手去，林月月自然的把手搭上，坐到她旁邊，看她穿針引線，縫縫補補。

林王氏的手藝是極好的，縫補衣服從不把線頭露在外面，自己用的手絹上繡的不知名的野花，栩栩如生。

村子里如有成親的人家，必然是要請她繡些東西的，鴛鴦被子，富貴花朵，她都能繡出來。偏生人又極其的溫雅，笑不露齒，待人接物格外的有禮，且識字懂禮，連村上的教書先生都說學問大不過她，若非礙于男女有別怕就是要請過去當夫子了。

村上的婦人也尊敬她，一雙小足三寸金蓮，操持家務僅僅有條，從不家長里短，不議人是非，有人求個幫忙，能應的也都應下來。

她的夫君林江，生的高大威猛，卻又不似山野村夫般粗魯，也是個懂禮識字的人，平時村里有力氣活兒，叫他一聲也就去了。

如此他一家人在這小小村落也還算過得去。然而他們家卻是沒有地皮田地的，只在半山坡上建了所房子，劈了幾塊地出來種些蔬菜，真正的錢財來源，是打獵。

林江一身的好武藝，長年在山上打獵為生，總能賣上好價錢，農忙時幫忙掙些糧食，一家人的日子也就過下來了。

這本該是一個和諧美滿的家庭，然而，卻又因為林月月引得人嘆息不已。

林家女兒，柳眉杏眼，膚白人嬌，也是這村上的一枝花了。然，美則美矣，卻是個啞巴。

林家來這村子時，林月月方才兩歲。那時，村子里的人也不大同他們走動，過了幾年才漸漸熟絡起來，卻發現，他家女兒是個殘疾，半大個姑娘卻不會說話，白白可惜了一副好皮相。

轉眼，林家姑娘十四了，本該是議親的年紀了，卻無一人上門提親。

一來，是這林家姑娘身有殘疾，誰家想娶個賠錢貨啊，這山里山村的，日子本就不好過，可不能再給自給兒添麻煩。

二來，是這林家姑娘鮮少出門，雖名聲在外，但沒見過的也是大有人在的，萬一與傳言相悖，不如那般美貌，豈不得不償失了？

總之林家姑娘的婚事就這么耽擱下來了。

關于這一些，林月月是暗自慶幸的，只因此時的林月月不是先前的林月月。

話說那一日，不知道林家姑娘怎么了，偏要去山上采摘野花，那正是初秋的時候，山上還開著許多不知名的花，色彩鮮艷，卻無蜜蜂采擷。

山里山村最不缺的便是這些野花，村里人看得多了，也就不覺得稀奇，但這林月月，足不出戶的呆在房屋里，眼見的不過一方天，一方地，垂涎外面的花草，自然就稀奇得很，央求了林王氏許久，這才得了許可出門去采花。

林江帶著女兒去山林里采花，眼見著一只鹿從他眼前跑過，他匆忙說了兩句，讓林月月不要亂跑，在此處等他，便追了上去，沒了父親的看管，林月月隨著性子走走停停，一路采摘，去到一山坡上，不慎滑倒跌了下去。

醒來時，突然就會說話了，驚呆了林江和林王氏。

當時林王氏喜極而泣，倒是因禍得福了，這個女兒在幼時受到了刺激，開始說話結巴，引得人嘲笑，雖然年紀小，家里人也不多，但她卻十分要強，干脆就不說話，當了個啞巴，因此這一開口，林王氏便欣喜若狂。

事實卻是，本該在蘇州園林里的大小姐林月落了水，本以為魂歸西天，結果又突然活在了另一個人的身上。

這等詭異之事，林月月自己嚇了一跳，卻不敢說出去，只怕林家夫婦，會當她是摔壞了腦袋，索性這戶人家還不錯，她也就認了。

如此一來，三個月過去了，林月月將這戶人家摸清了，也習慣了村里的生活，如今她不過就是看看書，寫寫字，繡繡花，雖然清貧些，但打發辰光的業余活動倒也與從前差不了多少。

林江回來時，已是戌時，林王氏把他脫下來的狼皮大衣上雪的拍干凈，放到廚房里的一個架子上，那是專門用來烘干衣服的地方。

林月月給他爹倒了一杯水，就去廚房看看能不能幫忙。林王氏卻把她趕出去，說是不需要，讓她陪林江去，林月月心底叫苦不迭。

這個林江，她相處三月發現，就是個不茍言笑，沉默冷冽的人，渾身都散發著冷氣，尤其是那一雙眼睛，讓人不敢直視，倒是不知道從前是做什么的，才練得這一雙冷眼，也虧得林王氏定力好，才與他生活了這么些年。

林江不說話，她也就陪著沉默。

這一時，她是覺得還好這林家姑娘從前是個啞巴，否則她還真不知道該如何同他相處。

“月月。”林江突然出聲。

“唉。”林月月嬌聲應道。

冷冽的眼神一掃，林月月極力的保持鎮定，想她從前也是大家閨秀，什么場面沒見過？

“你在這村里過得可還習慣？”

林月月心底一顫，莫不是被他發現了什么？她狐疑的看了眼林江。

“爹爹，女兒打小在這兒長大，自然是習慣的。”

林江點點頭。

林月月心下一松，看來是答對了。只是，這突然的問她這話是何意？莫不是要出村了？她被這想法嚇了一跳。然后激動了，小山村里，安靜祥和，卻也失了些趣味，若能出去，自然極好的。

還沒等林月月臆想完，林王氏就招呼吃飯了。

飯菜是簡單的一葷一素一湯。一家三口秉持著食不言的原則，沉默用飯。飯后，林月月幫著林王氏將碗筷收拾進廚房，開始燒火。

初時，林月月是不會燒火的，她本就是嬌生慣養的大小姐，哪里做過這些啊。弄得屋里到處都是煙，自己也是一身的狼狽，本以為要露餡，沒曾想，林王氏給她打來清水，扶著腰，搖頭嘆息道：“沒長進的小妮子，看你以后成了家怎么辦。定會被婆婆嫌棄死，仔細你丈夫教訓你。”

林月月尷尬不已，心里卻松了一口氣。

自從林江問了她那話之后，林月月就一直在盤算，等冬天過去了，開了春，即便林氏夫婦不出村自己定要出走，她心里惦記著她的母親，怕這三個月，她母親沒了她的照拂，日子過得會很苦。

只是她沒料到，還沒等冬天過去，春天就來了。

這天，林月月隨林王氏將做好的鴛鴦被子拿去給村長家，半路遇到村子里有名的媒婆，江氏。

當時是，江氏死盯著林月月看，林王氏護犢子似的把她拉到身后，這才跟江氏搭話，“江媒婆好早，看著一臉的春風，想來是做得幾門好親事，這隆冬臘月的，可不容易。”

江氏無不得意的揚著手中媒婆扇，“那是自然，我江氏出馬，就沒有做不成的親。”江氏繞著她們母女轉了一圈，“我瞧你家閨女生得這樣好，可惜到了婚配年齡還無人問詢，甚為可惜。正好臨鎮子上的王員外預備納妾，不如我給你們說去，想來王員外見林姑娘花容月貌，是不會嫌棄她不會說話的。”說罷，用媒婆扇掩住嘴笑起來。

林王氏好脾氣，即便這番被羞辱面上也掛著笑，“不勞江媒婆費心了。我林家的姑娘斷然是不會與人做妾的，不耽誤江媒婆了，告辭。”拉著林月月快步離開。

江氏面上不喜，“什么東西，在老娘面前拿什么橋？仔細一輩子嫁不出去，熬成老姑娘。”說完，往地上碎了一口痰，這才搖著扇子，扭著身子往出村的路走去。

江氏打從林氏夫婦搬來這村里便十分的不喜，雖然村長和其他村里人不說什么，但江氏卻固執的認為，他們一家不是犯了事從別的地方被攆出來了，便是逃出來的野鴛鴦，她總擔心這二人會連累村子。

她是一個慣會操心的人，又經常的出入其他村里，見多了世事，肚子里又沒有幾點墨汁，都是小婦人的鼠目寸光，認定這一家會給村里招來禍事，平時見了不僅沒有好臉色，還常常說話揶揄，當然當著林江的面她自然不敢發一眼，但林王氏性質溫和，是個好拿捏的，每每見了少不得說上幾句風涼話。

林王氏常常被江氏這樣對待，早已習慣，臉上心里都沒有絲毫的波瀾，一心想著去村長家，把這被子給交了。

村長家的二兒子秋天的時候說了一門親，拜托林王氏縫制了鴛鴦被子，這會兒看著被子，卻滿面愁容。